hushi抖着松软的枕头说:“是啊是啊,就是昨天的事。你没看我正在整理床铺,就要来新的病人了。”
我一下子爆发了,对她的无动于衷仇视万分。我激烈地喊起来:“这不可能!一个好好地躺在这张床上的人怎么会死?一个能发那么大脾气的人怎么会死?一个自己能叠被子能倒水能走路能拉胡琴的人,怎么能死?死怎么会是这样?”
我立刻又对hushi和颜悦色,充满了讨好的神情。我说:“hushi,你一定是在逗我,我知道,爷爷一定是搬到别的病房里去了,是不是?”
hushi悲天悯人地注视着我说:“姑娘,我一看你就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你根本就不知道死亡是怎么一回事。书上把死亡写得挺复杂,你们都上当了。死亡就是这么一件挺简单的事,比这世上的任何事都简单。昨天那个人还挺好,今天他就永远地不在了,就是这么简明扼要。对了,方老他没有什么亲人了,临死前写了一封信给你,还有他的胡琴,我这就给你拿来。”
我站在我两个星期以前站过的地方,床单和被子依然那样惨白,窗外的槐花依旧在树上开着,像银耳环一样迎风摇曳。
只有床是空的。
胡琴在我的视野出现了。断了的马尾己被摘去,琴弓仍然挺拔。在我的视野里还出现了一张纸,上面写着:
杜鹃,我的孩子。
当你读到我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到那个没有人能回来的地方去了。你是我生前最后认识的一个人,也是我生前最后一次发了脾气的人。请原谅我,是疾病把我折磨得失去理智。
孩子,你真的太不爱笑了,也不喜欢音乐。这是你人生的一个遗憾,我很想能帮助你。只是我已经没有这个时间了。我把我的京胡留给你,在天上撒满了月光,空气中充满了青草味的夜晚,我希望你能拉响它,这是一把有200年历史的老琴了,它会告诉你很多很多的东西。它的担子是用湘妃竹做的,它的琴弦是天然的蚕丝,它的琴弓是奔驰的马尾,它的筒子是灵动的蛇皮……
京胡是自然之子,我们每个人也都是自然之子。拉起琴吧,那里面有大自然的精灵的呼吸。我们每个人也要回到大自然中去。也许有一天,你会在琴声中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对你讲的笑话。
杜鹃,我的孩子。这把古琴值很多的钱,有许多人要买它,我都没有卖。我把它送给你,是因为你不快乐。我希望这美妙的自然之声能使你快乐,这是无论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幸福啊!
杜鹃,拉起爷爷留给你的胡琴,笑一笑,我在那个遥远而美丽的地方,听得见你的琴声,听得见你的笑声。我会和你一齐欢笑的……
纸在我的手中渐渐透明。
被水湿透的纸是透明的。
姜麒走进来,我把纸递给他。他看了信,又看了京胡。感叹道:“这真是一把非常好的琴。”
我说:“你也会拉京胡?”
他说:“说不上手法娴熟,但弹打揉滑都会。”
我说:“那你来拉琴,我唱一段京戏。”
他说:“唱给谁听呢?”
我说:“就唱给这张床,这个枕头,窗外的这棵槐树。还有,就唱给这把琴听……”
古老的京胡声响起来了,汗血马尾的琴弓运行如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