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忧郁的女孩。
美丽的女孩很多,但忧郁的不多。,忧郁是一种比美貌更吸引人的品质。美貌可以通过化装和美容得到,但忧郁是从血液里逼射出来的。美貌随着年老就会贬值,忧郁像陈酒一样,时间越长越醇厚。
凭着这份与众不同的忧郁,我赢得了大学班上的才子姜麒的爱恋。
忧郁当然有害处,它像小刀一样刺破我的神经,使我面色苍白身体羸弱。于是我常常有些小病。有小病是很幸福的事情,中国古代的美女都是有一点小病的,比如西施,比如林黛玉。要是她们没有了病,一切美感都要消失。
学校组织志愿者,到临终关怀医院去服务。
我第一个报了名。听说那里没有一个病人活着出过院,我想那一定是世界上最忧郁的地方。我很好奇,而且想让自己的忧郁更上一层楼。就像高水平的运动员要参加奥运会一样,我的忧郁要经历死亡的洗礼。
许多女同学都没有报名,她们说怕死人。
姜麒说,我知道你也害怕,但是你更善良。忱愁和善良使你焕发出圣洁的光芒。我喜欢我的妻子充满对生命的同情。
我心里很高兴这评价,但浮上脸庞的,仍是淡淡的忧愁。忧愁已成为我的面具,无论什么样的感情,我都用忧郁来表达。
姜麒也报了名。星期六的下午,我和同学们到达临终关怀医院。外表上看起来,它同一般的医院没有多大区别,甚至更安宁。
戴着圆圆白帽子的胖hushi长说:“同学们,请静一静。我们这里是人生最后的一站,病人将从这里走向永恒。他们多是鳏寡孤独的老人,你们要送给他们最后的温暖。”
那一瞬,我突然后悔到这里来了。年轻是一种多么好的状态啊!我讨厌衰老,衰老是很恐怖很肮脏的事情。我要老了,我就自杀。让自己永远保持在青春的魅力当中。
hushi长接着说:“我先介绍一下病人的情况,同学们自由选择愿意陪伴的病人。第1病室第1床,方文老先生,70岁,肺癌晚期。孤身一人,是一位著名的京胡演奏艺术家……”
我立刻说:“哎,护上长,我就要这位老人了。”
姜麒拉拉我说:“杜鹃,为什么这样性急?护上还没介绍完呢,你听听别人的情况,再作选择也不迟啊。也许我们两个会在同一间病房为老人服务。”
我不想同姜麒在一间病房,因为我实际上很厌恶病人,我不想让姜麒看到我的失态,这个病人是搞艺术的,也许比别的垂死的人,会有趣一点吧?
hushi长领着我向走廊深处走去,我的皮鞋后跟像颤抖的牙齿敲击地面,嗒嗒作响。我不好意思地说:“下一次我穿软底布鞋。”
hushi长说:“这双鞋就很好。我们这儿和一般的医院不一样,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有人间的气息。”
护十长推开房门的同时,京胡声停了。
一个70岁的患肺癌的老人,会是什么样呢?我原来想象,一定瘦弱苍老,脸白如纸,胸腰佝偻。但听了京胡声,就不敢下太悲观的结论了。心想他可能病情还轻,还能熬一段时间。又想,那也许是看他的人为了引他高兴,特地发出的快活之声。
屋里只有一张床,一个人,一把古旧的京胡倚在床边,老人落叶般地飘浮在白色的被单上面,因为怕冷,斜盖着一角被子。
他比我所有的想像都更加枯萎,但那声音又分明是他发出来的。
看到我们进来,他说:“啊,hushi长,您好。今天给我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声音之大,吓了我一跳。要不是亲耳听见,真不相信这么干瘪的躯体里,能蕴藏这么响亮的声波。
hushi长说:“方老,您好。这位是大学生杜鹃,以后她会经常来看望您。好,你们谈。一会儿,我来为您作治疗。”然后走了。
我很拘谨地问了好,小心翼翼地说:“要我为您做点什么事吗?”
他猛地坐起来,用脚摸索着找鞋,下肢软而长地耷拉着,在地上盲目地划着圈。我很想帮他提鞋,但不知如何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