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剩我和孤独的老头了。单调的输液水滴声响着,好像这屋里还有另一颗心脏在跳动。
方老仰面看着天花板说:“杜鹃,外面的马路上是不是有很多的人,有很多的车啊?”
我并不是成心敷衍他,只是街上的人和车以前有多少,我没注意过。就说:“还和以前差不多吧。”
停了片刻,他又问:“杜鹃,外面的天气是不是已经很热了?我看你穿了裙子,可我总觉得一天比一天冷了。”
我说:“快到夏天了,当然是一天比一天热了。”
我只是按照我的习惯说话,老人却明显地懊丧。但他像个不倒翁似的,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又站了起来。他说:“杜鹃,你听………
除了轻微的水声,房间像坟墓一样宁静。
我轻声说:“听什么?……我什么也听不到啊?”
他猛地火起来,说:“你比我年轻多了,怎么会听不到?”没等我作出反应,他的眼睛又现出神秘的光彩,说:“你听这输液瓶里药水溅落的声音……这一声是‘上’音,那一声是‘尺’音……仔细听……”
我真的听不出来,单调的水泡破裂声音,这一声同那一声没有区别。
方老对我是彻底灰心了。我想,这样也好,让我们都安静一会儿吧。他眯起眼睛,好像睡着了。
我的精神刚松弛,他又出新的提议:“杜鹃,你能帮我拉一段京胡吗?我躺在这里,一动也不能动。真想听听京胡的声音啊。”
我很干脆地拒绝了:“这乐器我可不会拉,我甚至都没仔细看过它。”
我想他会伤心的,没想到他兴致勃勃地睁开眼睛说:“那我正可以教你啊,不然你一直坐旁边看着我输液,是件很枯燥的事。学点乐器,不是很好吗?你把京胡拿过来。”
我不好拂他的好意,就随手拉过胡琴。不知碰到了哪根弦,发出尖锐的噪音。
方老心疼得好像一根竹签子钉进了指甲,痛楚地说:“哎哟,我的小姑娘,你可手轻点。这把京源于胡是我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给我的,起码有200岁了。”
我持琴的手指一阵麻感,好像有一个精灵爬上手臂。我说:“啊……想不到它这么老了。”
老头来了谈兴,说:“是啊,自然界的一块石头,一棵树,也都有它们自己的生命。比我们人类要漫长得多了。”
同一个形容枯槁的老翁讨论生命问题,令人有毛骨乍立之感。我赶忙作出对胡琴好奇的神态问:“怎样才能让它发出声音来呢?”
老人以为终于找到了我们之间的契合点,连鼻尖都闪亮起来:“杜鹃,你听我的指挥。先用这个琴袋垫在腿上,免得拉琴时掉落的松香弄赃了你的裙子
我遵嘱把一个破旧的竹布搭链摆在膝盖上,有一种类似擅香的味道飘然而起。
“这个琴袋还是我的老伴做的呢,多么精致!转眼之间她已经离开我20多年了……好了,不说她了,我们开始说京胡。你看这琴担,是用湘妃竹做的。湘妃是中国古代一位非常美丽的女子,她的丈夫出征的时候死在战场上了,她的眼泪染遍了山野的每一丛竹林,从此,竹子上就有了紫色的泪痕……
你看,这琴弦是用中国最名贵最坚韧的蚕丝精制而成,震动它的时候,就有丝绸般的柔软与飘逸扑面而来……
你看这京胡的琴弓,是产自中国西域新疆的汗血宝马的马尾汇集而成。这柄琴弓,新的时候,有整整200根白色马尾,随着时间的流逝,它只有100根了。可是它的弓力依然不减,拉起它,就好像听到了西域奔腾的马蹄声……
再说这拉琴时用的松香,来自原始森林千年古松流出的松脂。它是松树的眼泪。对于那些最老的松树来说,简直就是它们的骨髓……
你再看,这琴筒是用灵蛇的皮包绕而成。它像征着琴声的诡谲与灵动。这是人和天地对话的翻译。可不要小看了蛇,上帝对人的心思,就是蛇最先发现的……”
我静静地听着这些话,它像从一个老树洞里发出的啄木鸟声,锥入我柔弱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