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沈三山沉闷地低喝道。
可惜没有一兵一卒可供沈三山调遣。事已至今,他自己复称显然不合适。卖黄瓜的花白胡受了抢白,已快快离开。沈三山只得一抹脸,拉住了花白胡:“老……哥哥,帮个忙……”他原本想叫一声“老同志”的,话到嘴边,改为了更为亲呢的老哥。称兄道弟,这可是真正的军人的不是。但沈三山此刻却觉得还是这样自然。
花白胡受宠若惊。不管怎么说,他看出这卖西红柿的不寻常。没准是微服出访的贵人也说不定,他欣然提起秤。
“慢。少一两补一斤,若是多了呢?多一两……”沈三山拦住秤杆。
“我也给一斤的钱。”胖女人气壮如牛。整秤进零秤出,焉有不亏之理?
花白胡左右为难,只得尽力公平。称到最后,真是多出了二两。
众哗然。
沈三山面露冷笑。称的时候整多出半斤,他并没要那女人的钱。胖女人嘴上咋呼得凶,其实并不认秤盘星,只不过知道秤尾高高翘着就是了。
“拿钱来。”沈三山声音冷冷地说。众目睽睽之下,他说话是算数的。
“还真有这稀奇事!知道你分量给的足,我满世界给你做活广告就是了。”胖女人哭笑不得地打着哈哈。
被人这么白白戏弄一通,就这么不了了之?沈三山何曾受过这等境遇!可跟在一个老娘们家后面,手心朝上地要钱,这又成何体统?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愤懑之火在胸臆间乱撞,找不到喷发口。功名一生的前集团军军长突然暴躁起来,拎起竹篮子往面前的西红柿堆上一扣:“你给我走!我不卖了!”
人们做鸟兽散了。花白胡子也躲得不知去向。再没有一个人来问西红柿。
西红柿王睁着通红的怪眼,一眨不眨地瞅着笔直地固守着它的沈三山。
自由市场象一个热闹的港湾,而这里是一个枯寂的岛屿。
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两个年青人朝这里走来。“老伯伯,您这西红柿是卖的吧?”一个举止庄重的年青人很有礼貌地问。
“卖。卖。”沈三山忙不迭地回答,并努力作出和蔼的样子。
“那我就都买下了。噢,还忘了问多少钱一斤?”年青人温文尔雅。
“买这么多干什么?”沈三山对货物如此轻易地出手大为惊喜,但他毕竟不是指着西红柿卖钱的,对这个摸不清身份的小伙子,更来了兴趣。
“买了吃呀。”小伙子谦恭地笑着,并不正面回答。
“我这儿可开不了发票。”沈三山判定对方是某大机关的采购员,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不用发票。”小伙子继续保持着优雅的笑容。
短短半天,沈三山接触的新鲜事太多了,他已无暇去细想。
沈三山帮着年轻人把西红柿装进筐里。轮到那个最大的西红柿了,沈三山迟疑了一下。
曝晒之下,西红柿王失去了部分水分,表皮显出极细微的纹路,象已过了青春年少的女人。
进去吧。或作菜,或作汤,到你该去的地方去吧!沈三山手一松,西红柿王骨碌碌滚进筐里。
沈三山腰背酸痛步履却轻松地回到家里。
他拧开不锈钢喷淋开关,舒舒服服地洗了一个温水澡。趿着松软的麻底拖鞋,披着绸睡衣,踱进宽敞的客厅。四壁皆窗,八面来风,虽是盛夏,却象金秋般凉爽宜人。
沈三山仿佛觉得片刻前的经历象一场滑稽梦,那个卖西红柿的老头,真是自己吗?满屋子的西红柿确确实实不在了,变成了不知什么人家的汤和菜。沈三山把湿施施的钱掏出来,单独放在一个地方。
“罗阿姨,晚上多搞几个菜!”沈三山大声传唤。也许是幼年饥馑,他总把改善伙食当成最好的庆祝方式。
老女人慢声应着。这还用嘱咐吗?自打遍山漫野的西红柿奇迹般消失,罗阿姨就着手改变食谱了。
沈三山惬意地仰靠在拐角沙发上,对面的博物架映入眼中。踏燕欲飞的天马和忍辱负重的骆驼,不合谐地排列在一处。蓦地,他看到一个宛如雾中太阳般浑圆黯淡的红色球体,在那架子上相当于人眼平视的高度,凝然不动地与他对峙着。
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