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唯远捋捋头上的汗水,着实感谢画报上的风骚女人。这些天,他一有工夫就打麻将、赌博,黄色画报到处扔,生怕自己在最后的关头露出破绽,整个人显出从未有过的放荡不羁。
彻夜未眠。
天刚蒙蒙亮,他起身了。头脑中反倒什么都不去想了。或者上九霄,或者下阎罗殿,成败在此一举。他在贴身的口袋里,放了一把小手枪。万一失败时,就用此枪自危。他没有林白驹的口才,严森然也不会给他机会,唯有用自己青春的热血证实追求。
南京机场笼罩在贬人肌骨的寒气之中。偶尔笨重的运输机像大肚于的孕妇,摇摆起落,为达官贵人们搬家。
江唯远原想早早地等在候机坪,又怕被一向警觉的大队长看出他的迫不及待,就闪在一旁。直到严森然提着飞行图囊走过来,才穿过薄雾贴过去。
“你怎么穿的这么厚?”严森然仍觉出异样。
江唯远穿套美式军制服外套海虎绒夹克。江南的冬季再冷,有三层也足以御寒。因要北飞,他罩了四层。
江唯远的万千设计,没想到第一眼就被看出纰漏。他支吾着:“我有点……感冒……”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飞了!我另派别人。”严森然脸色阴沉。
那怎么成?!千载难逢的机会,今日不飞,更待何时!大机群出动,难以甩脱。单机强行起飞,根本无法成功。时机对于江唯远,像滴滴鲜血一样宝贵。他真想夺路而走,跳上飞机,顷刻之间,跃入蓝天。但是,不行啊!
跟随多年,他深知严森然的秉性,老辣而阴鸷。此刻,正像鹞鹰在观察麻雀。江唯远像真正的伤风病人,抽抽鼻翅:“谢谢大队长!那我就回去捂汗了。”他转过身,义无返顾地走了。
严森然默默地看着江唯远的背影,直到他要淹没在那奶样的雾霭中,才叫道:“站住。”
江唯远没有回头。
严森然提高嗓音,威严地叫了第二声。
江唯远不情愿地站住。
“走吧。我们一起飞。”严森然温和地说。
“这么大雾,啥也看不情。大队长,您也多多保重,改日再飞吧!”江唯远不情愿。
“雾后多晴。我们山东老家有句俗话,晨起雾露大,热死狐狸晒死灌。今天正是侦察的好机会。党国的事,都坏在报喜不报忧的混蛋们手里,上峰等着最新情报好下决心,我是一定要去的。时候已经不早,再叫别人恐来不及。你克服一下。”严森然还未戴头盔,一头白发雪花样拂动。
江唯远心花怒放,急忙垂下眼帘,生怕眼珠暴露了秘密。
两架P一51野马式战斗机已经备好。薄雾之中,机翼伸展如云,机头高昂如峰,恰似两只铁鸟,桀骛不驯。
江唯远登机检查,向严森然打出“V”的手势:一切正常。
螺旋桨摆动,发动机怒吼。滑入跑道。加速,拉杆。野马腾空。
江唯远俯瞰南京。纸醉金迷,南京还在昏睡之中。别了,南京!
“1010,注意跟上。随时保持联系。”耳机里传来严森然苍老而威严的声音。
江唯远故意来回按动无线电通信按钮,严森然耳机里便发出裂帛般的杂音。
“1010,出了什么故障?”严森然问。
假装检查,过了一会,江唯远佯作焦虑地答道:“报告005,无线电有障碍。”
这一切都是江唯远在暗夜中对着灰黑色的天花板思忖定的。这个不大不小的故障,既不妨碍飞行,只会在他脱离联络时起障眼法的妙用。
果然,严森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是叮嘱他不要落得太远。
不会落得太远,我就要超过你去了!江唯远在心里说。
“1010,听我指挥。我在铁路东侧,你在铁路西侧,侦察共军行踪。1010,听见没有,请回答。”
“005……啪……啪啪……1010明白。啪……徐州上空会合。”江唯远不想过早暴露自己的行踪,先稳住他,然后再伺机北飞。
严森然的座机在前方作了一个潇洒的右转弯,江唯远随即作了一个漂亮的左转弯,两匹野马,就此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