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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我知他不愿我离开,这让我心乱如麻;对他的依依不舍中带着高强的责任感,没人比他更需要我!我想过放弃,心头一阵茫然,仿佛这是对他的蔑视与虐待:离开我,或许他会恢复为一个有朝气的男孩,那个活泼泼踩着黄鱼车的郑闯;让我仍当那个不记路名的胆怯小姑娘,由他载着兜风。

我没察觉出一丝一毫的反常,没料到这小小的因素会造成我们终生的分离。那些天我沉浸在离别的酸楚中,我整理行装,凡是郑间可能会用上的就统统留下。那时我们每人每月发十斤细粮票,可买馒头;走的消息确凿后,我简直成了阿巴贡,开始攒起细粮票,上山就光带玉米饼。这其实是个十恶不赦的坏兆头,因为它触动了郑闯。

那个清晨我永世难忘,北风呼啸,天冻地裂,出了宿舍就进了阴森的冰窟。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白烟,柔美的外形骨子里严酷无情;一吸气,一股酸辣直冲鼻腔。当地人叫这白烟"烟泡子",最寒冷的天它才漫出来疑惑人。我揉着鼻子,用围巾掩上,匆匆上路。

"喂!喂!"有人喊!

我站定,跺着脚,怕血液停滞。来者是郑闯,背着沉重的油锯,一颠一颠似小老头。他系着护耳,脸部只露出简要的一块,眉毛结了白霜,还有上唇那儿。在冰天雪地中,他的上唇那里居然萌发了软草苗似的细茸须。人比大地更生机盎然。

"这么早就跑出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喷出热气,涡形的虚幻成各种小玩意,散云一般。

"去林场参加体验,例行公事。"

"边走边试着搭车?"他仍大吐热气。

我点点头。这种天站着候车会冻死人,车都是运材装货的,很散。几十里外是个三岔口,跑到那儿也许能搭着车。

"你去哪儿?"

他有点洋洋自得:"万连长让我今天留在宿地保养油锯。快得很,两小时足够。"

"那你干嘛背它?"

"揩点小油。"他模仿大咧咧的语调,"到前面河套锯一根榆木,昨天我就看准一棵。"

"别一个人去!"

"就放一棵树,截几块菜板,算这儿的特产,你走时就带上!"

"别去!我不想要菜板。"

他沉下脸,给我坏脸色看:"你想想,我能让你空手走吗?你留下那么多……不允许我表表心意吗?"

我拗不过他,再三再四地叮嘱他小心。他不耐烦地举起手摆了几下。扭头向河套走去,还是那双又大又歪的老棉鞋,走路趿拉趿拉响。

我顺利地搭上去林场的车,从司机口中得知林场卫生所就设在贮木场内,大拿大夫新近荣升为负责人。想着再去见那个人,真是难堪,怕他那张笑容叠起的脸。

多日不见,他仍能一眼认出我,这使我自信自己的长相颇具名人的个性。他热情地用双手握我的手,脸膛红红的衬得眉毛发绿胡子发黄,好不五彩纷飞!

"恭喜,恭喜!"他爽朗地说。声若洪钟,令人想起揭竿而起的陈胜吴广勃勃英姿,"你碰上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写信禀告高堂了?"

"还没呢!"

"那可不好,不好。"他倚老卖老。

他替我量了血压,又听诊了心脏和肺,"唔,没什么大毛病,不过,你的左肺有些小问题,以前患过肺结核吗?"

"从来没有。"我急了,"不信可以做个X光透视!分配前刚体检过,一切正常。"

"姆,别着急。"

见他的鬼!我总觉得他眼风诡秘,心机暗藏,让人感到玄乎乎的。于是我再三强调可以以X光为证。

"不必了。"他摆摆手,"你就回连队准备准备,我这头是顶好说话的。"

"没问题了?"我半信半疑。

"哪能呢?"他爽朗地咧着嘴,身体向后拗去。

我自信已制服了他的刁难。十六岁时对人际关际的认识无疑是简陋的,那缘于想象不出恶的阴险力度,只是漏洞百出地把人性内的恶演绎为刁滑的小伎俩。

出卫生所大门时,门边倚着个东北女孩,脸被灰白的门衬得像个成熟的红果子,见了我,她跳开去,她的小腿短而笨拙,让人想起一截像皮胎。她走了一段又踅转来站在当路,不做假不掩饰,像牛那么直瞪瞪地看我。在那种纯朴凄凉的目光内,我预感到自己可能在扮演一个可悲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