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闯上身只穿件薄毛衣,海蓝色稍偏深的一种,有点乡气有点淳朴,勾勒出一个精细的腰和凸出的肋骨,只有男人才可能瘦得如此彻底,瘦公羊那般。他的肩却超出我的想象,不怎么窄。很平地撑着,袖子显得短了一截。回想夏天时见到他,我还只注意他的脸,对他的体魄全然不在心上,此刻却那么全面透彻地看清了恋人的立体面。这个新发现使我欣喜万分,感觉自己突然有了女性目光。
每日早出晚归,无意中发现女宿舍里晾开了男式衬衣。惊愕地问起,才知那是通讯员卷毛头的衣物。
钱小曼羞涩地说:"男生懒,领子多脏,泡了皂粉才洗净的。"
我问:"为什么要替他洗,他不上山,很有空的。"我一面看着小女孩被凉水泡红的小手。
"他开口了,我怎么好拒绝!"她说。
"现在都时兴这一套,未婚妻给未婚夫洗衣服。"吴国斌笑得一朵花,"山下贮木场一对一对的,全那样。"
"别听她瞎讲!"钱小曼咧着嘴,悲中带喜,喜中掺悲地说,"卷毛本来是求她洗的,她用嘴努努我,卷毛才朝我开口。"
吴国斌忿忿地说:"我才没那么蠢,给男生当洗衣娘。"
钱小曼果然有点蠢,卷毛的脏衣服源源不断地被她接纳。她头发也有些天然蟋曲,优美得像非洲小公主。我知道她心里早另外有个人,也许是那个人冷落她,才使她把一腔的激情交给卷毛去浪费。
我多次说:"小曼,我可以代你去回绝卷毛。"
"不必。"她温柔地搓洗着,流淌出无数女性意识,"假如还有别的男生求我,我再回绝他。"
"洗衣服"渐渐地在这个连成为个特殊名词,一个黑话,意思与古代赠罗帕定情相仿。男生试探女性是否有意也用此话试探。吴国斌笑着说已有五个男生问她肯不肯帮忙洗衣服,她说她回他们一个"滚"字。
自从连里最美貌的少女倪娜被娶走,吴国斌便灿烂夺目起来。男生们全愿意盯着漂亮脸蛋,糊里糊涂地忘掉考察人品。吴国斌当上烧炉工后,效劳者无数,她只消动口,双手保养得光滑无比,其实那些效力者中没人能使她芳心动荡。
男生们的蠢蠢欲动,有事没事往女宿舍跑一定会惊动敏感的郑闯。他生来便是个爱情的驾驭者,初次就一往情深地喜欢那个相貌平平但内心美好的女孩。那是他的聪明之处,而且多少带点高尚。
果然有一天,他塞给我一件衬衣,眼睛看着脚面说请帮忙洗一洗。我当然意会其中的所有情意。原来担心他脑腆缺乏男生的厚脸皮,没想他并不畏惧,那么一切都会走上正规。
那件衬衣崭新的,领子挺括,根本没狠狠地穿过,可洗性并不大,但我精心搓了一遍又一遍,又在水里漂得极白。那只是一句联络的暗语,通过它,彼此都已表明心迹。
我晾起衬衣时,吴国斌讽刺我看中个小弟弟。我给她过来人深沉的一瞥,弄得她倒吸一口气。我从前仿佛喜欢过高个子长腿的潇洒男生,球场明星之类;心里有了郑闯后,反党矮个子性格内向的男生安稳,不用老像捧明星似的捧着。可见魅力是因人而异,全靠自己去断定。我将那衬衣晾得平平整整,钱小曼被我一片真情感动。一个劲地说真幸福真幸福,口气像是恭喜新娘。
半月轮上一天休假,郑间搭车去了贮木场,那是场部所在地,有几家商店。傍晚时他神采奕奕地归来,敲开女宿舍门,大大方方地把两瓶糖水山植放在我的铺上。
"郑闯,让给我一瓶好吗?"吴国斌哇啦哇啦叫,她很馋,能进口的东西统统配她胃口,来者不拒,"我顶喜欢吃山楂!"
郑闯说:"你干嘛不早说?这是她让我捎的,我做不得主!"他朝我使了个眼色转身就出了门。他不惜耍花腔,用拒绝别人来表示对我的全心全意。
不过,后来那些山植还是大家分享了,我几乎没舍得吃。因为他从不是个出手大方的男生,所以他的举动才值得珍惜。我愿意人人都体察到我们爱情的与众不同,把它公开化,得到众人的承认。
对那些咂着嘴吃得津津有味的女伴们,我一再说:"郑闯知道女生喜欢这个。"
"真是个有心人。"钱小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