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板吮地一声响,吴国斌从被子里坐起,"只有我醒着,等你。"
美妹哦了一声,"你吓了我一跳。"
"这话本该由我来说!"黑女孩的眼白在暗头里闪动,她背朝着窗坐,肩和膝盖都耸着,"是你吓了我一跳,才来了几天,就……你可是有眼光,乘人之危。"
"我们是真心相爱。"美妹说。
黑女孩的气焰一下子消退,那口气已无心恋战:"那与我无关!你少说这个。"
事隔许久,美妹已回泰兴,吴国斌她对我说起那个火药味弥漫女宿舍的夜。
"我是打算大闹一场,出口恶气,轰走她。但她提到什么爱不爱,弄得气氛软绵绵的。我干嘛要恨她呢?卷毛就是让人喜欢,我也爱他爱得痴迷。什么第三条道路,什么老枪,都滚蛋!我本是激激他的,哪想过了头。"
我突然掉头就走,不想看她的脸。
她是自食其果,想奴役人就注定了她不幸的结局。我觉得恶其实是一种蠢,扎在那里头,便缺少未来感,更提不上先知先觉了。
黑女孩与美妹在复杂的感情中竟成为朋友,她们的相处并非属于无法推卸的敷衍,而是一触即发的投和。尽管中间有裂缝有伪装却也充满了吸力。我听她们长久地谈论卷毛,相互补充着对他的认识,那么心平气和,相安无争,纷纷袒露心迹。我感觉她们的神经都出了些故障。
我曾劝过美妹,她却不以为然,说她们的共同点不容抹杀,那就是深爱着同一个人;她大概是让爱冲昏了头脑,想当然地沉浸在那里,当她的胜利者。爱情容不得第三者,她们间总有人会被排斥,而吴国斌不大会善罢甘休的,所以,我为我亲爱的女伴忧心忡忡。
卷毛是个不可预测的男人,他竟当机立断决定让美妹离开此地。关于他的动机,成为个费解的谜,他对它缄口不提。我总觉得与吴国斌有关,或许他已感觉到某种威胁,或许是不愿她们两个频频往来,反正那个动机中充满隐痛,而男人们不论年轻的或衰老的都更愿意藏匿自己的隐痛。
美妹洒泪告别,仿佛顺手拈走了恋人的灵魂。无论那里面掺有什么玄兮兮的奥秘,美妹那种以善换爱的出发点,总让人觉得美丽无暇。卷毛振作起来,不再光顾女宿舍,自己端个盆在水房搓洗衣物;闲时就翻出箱里的小提琴练习"北风吹"什么的,他是音乐附小提琴班学出师的,据说当年是高才生,因此一旦拿起,技艺便日臻纯熟。
这自然使黑女孩大失所望。她竭力去接近他笼络他,然而他只是出于礼貌在敷衍她,正当她怀着一丝希望惨淡地守着他时,倪娜死了。卷毛为此伤心得超出意料,我想,他一直是爱着她。这似乎与对美妹的爱不相矛盾,也不涉及到是否忠诚,仿佛是剩余的另一个内容。那之后,卷毛就处处避开吴国斌,本来他对她的感情就是对另一个人的伪装,如今,那一个人死了,留恋更是荡然无存。
后来,断断续续走出些风声,说是卷毛的音乐教师正通过熟人把他调到泰兴的县文工团,那里极缺文艺骨干。
有一天,连队大会餐,我从食堂帮工回来,遇上卷毛正站在树下操练琴术,日近黄昏,风已变得肃瑟,有股子逼人的杀气。我不知怎么就喊了他一声。
"你好!"他说,"我也得收工了。"
我问:"你真准备调到泰兴去?"
"能去成当然最理想。"他说。
"美妹知道吗?"
他居然腼腆起来,像个一向疏远女孩的人那么局促地干咳一声:"她么,比我还积极,千方百计托人促成这事,不过,好事多磨,谁知能不能如愿。"
我们正想念着热气腾腾的美妹,冷不防,吴国斌几步跨过来,尖锐地叫道:"如什么愿?是去泰兴千里相会么?"
卷毛回答道:"完全正确。"
"恭喜你。"吴国斌冷笑一声,"不过,我心里有几个疑团想让你帮我解开。"
"我无能为力。"
"你怕了!怕什么?你让我吃了天大的亏,难道连最后的这点责任都不敢承担?!"
他们两个一句高一句低地争辩了好久,卷毛终于让了步,两个人一前一后循着公路往山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