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世界里,高于一切的人物自然是船长。他代表着舰船的命运、灵魂和智慧,他的性格也决定着全体船员如何工作和休息。全体船员都由他来选定,他们在很多方面都必须合乎他的心意。他熟悉每个船员的习惯和身世。他在他的下属心目中博学多才,深具魅力,譬[pì]如:凭借自己的知识,他可以满怀信心地航行在从里斯本到上海之间的一望无际的茫茫海域,也能通过一系列复杂艰苦的努力和简短果敢的命令消除船员们的惊惶来战胜风暴;他可以在任何一个地方任意航行或停泊;他掌管着所有出航、装运、维修、休整等事宜,并对这项生动活泼、充满劳碌的事业具有一种难以想像的巨大而富于远见的驾驭能力。而他的这种含蓄而充沛的能力又足可以同奥菲士⑧媲美。
关于船长的这种想像以及他的形象和他的真实地位,作为精神活动,在格莱的绚烂意识中占据着首要位置。除去航海事业,再没有任何一种职业能把人生的所有瑰宝如此成功地熔炼成一个整体,而又无损于每个个别幸福的玲珑纤巧之处。种种险遇和冒险,大自然的威力,异国风光,奇妙与未知的奥秘,时隐时现而又由于幽会和离别燃烧得更加炽烈的爱情,种种使人迷恋和喧腾热闹的会见、人物、事件,像高空中的南十字星座和大熊星座那样不时变换着的风土人情,以及各个大陆——这一切尽在你的敏锐的阅历之中,虽然祖国的形象一刻也未曾离开过你:它的书籍、图画、信件摆满了你的卧舱,还有那绕着一绺青丝的干枯的花束珍藏在鹿皮做的护身香囊里,紧紧地贴着你那结实的胸膛。
阿尔图尔格莱在他十五岁那年的秋季,偷偷从家中出走,跨进了海洋的金色大门。此后不久,一艘名叫“安塞姆号”的纵帆船把一位手臂细弱、容貌娟秀得犹如处子的少年从杜别尔特港带往马赛。这位少年就是格莱。他携带着一具十分雅致的行囊,穿着一双好像手套那样精美的、小巧的漆皮靴和织有皇冠图徽的细麻布衬衫。
在“安塞姆号”访问法国、美国、西班牙的一年当中,格莱已把他的钱财挥霍一空,一部分沿袭旧习惯用在了甜点上,而为目前和将来留下来的一部分则在赌博时输了个精光。他想当一名“叱咤风云的”航海家。他忍着呛学喝伏特加酒,战战兢兢从四五米的高处头冲下扎进水里去泅水。时隔不久,除去他那最主要的东西——与众不同的潇洒飘逸的性格以外,他失去了原有的一切。他失去柔弱的体质换得一身壮健的骨骼和发达的肌肉;苍白的皮肤晒得黝黑;漫不经心的举止代之以善于操作的洗练而准确的动作;他那双沉思的眼睛,总像是望着熊熊的火焰似的,放射着炯炯的光芒。他讲起话来已不像过去那样时而傲慢,时而腼腆,显得极不协调;而是像海鸥搏击水流、啄食银光闪闪的小鱼那样,迅疾而又切中要害。
“安塞姆号”的船长是位心地善良的人,但又是一个十分严厉的航海家,他收留格莱是带有某种幸灾乐祸的情绪的。他把格莱执意要当航海家的愿望看做是一种荒唐的任性。他得意扬扬地预料,过不上两个月格莱就要躲避着他的目光对他说:“戈普船长,我在绳索上爬来爬去把臂肘都磨破了,我腰酸背痛,手指弯都弯不过来,头疼得像要裂开似的,腿也在发颤。我这娇生惯养的体质再也承受不了所有这些用手掂起来足有两普特重的湿漉漉的缆绳了;还有这些绳梯、扶绳、绞盘、钢缆、二节桅、桅顶横桁。我要找妈妈去。”戈普船长听完这想像中的声明以后,又设想自己怎样来回答:“你愿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我的小鸟儿,要是你那过分敏感的小翅膀沾了焦油,那么就回家去用‘玫瑰——含羞草’花露水擦洗擦洗吧。”戈普船长深为自己能想出这种花露水而感到得意,因而在想完对格莱的回答以后,又出声地重复了一遍:“是啊,找你的‘玫瑰——含羞草’花露水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