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娴立时停住,心崩崩地跳:“阿,莫不是他看出我的心意,要……”她紧张地等待着。
江水山靠近她,问道:“我想了解一下,你大爷怎么又不叫春玲嫁过去了?”
淑娴懊丧地叹口气,平下心,答道:“那还用问?俺大爷说要春玲成亲,无非是想把春玲的嘴封住,不叫儒春走。谁知弄假成真,他后悔也晚了。不叫春玲过门自有他的打算:一是家里不缺人干活,春玲过来还占间房子,多口吃饭的;二是找冯寡妇看黄道吉日,儒春的喜日在明年三月初一;最重要的一条,还是为着春玲是干部,俺大爷担心管她不住,儿子也不在,怕春玲不服他,闹分家,那样不就走了和尚丢了庙,不上算了吗?”
水山气愤地说:“真是铁算盘,自私的脑袋!不过用不着担心,革命会教训他。”
“怎么,革俺大爷的命?俺家是中农呀!”淑娴惊恐地叫道。
水山解释道:“中农是好的,是团结对象;可是他们的脑袋要换换。”
“要杀头?”淑娴紧盯着他的枪。
“不,换思想,换上无产阶级的!”水山拍着自己的头。淑娴舒口气:“你不早说,真吓人一跳!我老听你说革命靠枪杆子,没听说换思想。”
“枪杆子对付反动派,对自己人要动思想。这革命的学问可深啦,毛主席装了一肚子哩!”水山庄重又自豪地说,“好了,这些道理以后和你讲。回家睡吧,明天上午欢送参军的英雄!”
淑娴直望着他那高高的身子,头也不回地进了门。姑娘手握着费过她几个不眠之夜做起的结实美观的鞋,呆呆地站着发愣。适才她等了那样长时间也没觉得冷,现在却感到这洁白柔和的月光,宛如洒在全身的一层寒霜。
王镯子担着水走进胡同,猛发现有人坐在她门外的台阶上,吓了一跳。她紧赶几步,认出那人,才放了心,没好气地说:“妈!你这末早来干么?”
她母亲站起身,咕噜道:“还早?日头上山啦。我以为你上哪去啦,大门锁着。你担水还锁门干么?”
“防贼!”王镯子打断母亲的话,放下担子,“你有什么事?”老太婆说:“我攒下三把鸡蛋,你给我捎上集卖了吧,买点盐回来。”
“我没工夫,不去赶集。”王镯子掏出钥匙开门,但又停住,“妈,你找俺大舅去吧!”
“能有他我也用不着巴结你。昨下晚我去,他躺在家里鼓气,说今儿没心思赶集啦!唉,最孝敬我的儒春要走啦!他爹难过,我想过继也不成啦!你那井魁哥……这坏东西!他妈早晚要死在他手里。”
“好吧,我托人给你卖。”王镯子很不耐烦了,伸手去接鸡蛋。
老太婆宝贝似的把包鸡蛋的包袱抱紧,说:“你担着水,再拿鸡蛋,别给我打啦!俺送你屋去。”
王镯子不理,抢上去把包袱接过来,说:“你快回家忙去吧,我一会就出门有事。”
“好啊,女大不认娘!镯子越来越凶啦,妈到你家坐会都不让啦……”老太婆抹着眼泪鼻涕,叨叨着走了。王镯子进去后又把门闩上,走到屋里叫道:“出来吧。”
孙承祖和舅父汪化堂先后从里间的空囤子里爬出来。“你在门外和谁说话——是你妈?”孙承祖问道,点上支“美金”牌香烟。
“是她,老不死的,烦人!”王镯子气愤地说。汪化堂的样子很颓丧,向王镯子问道:“老东山怎么样?”“躺在家里生大气。”
“儒春呢?”
“还是去参军!”王镯子愤懑地吐了口唾沫,“别看俺大舅平常日子凶,真遇上事,连个毛丫头小春玲子都对付不了……”
孙承祖和汪化堂虽然窝在屋子里,但这几天热火朝天的参军运动,也冲击着他们的心。依汪化堂的主张,要去暗杀指导员曹振德,叫村里大乱。孙承祖不同意。这样做没把握成功不说,还会很快把他们自己暴露,不合算。孙承祖很想破坏这一关乎大局的参军工作,可是他回来日子不久,一个党羽还没拉拢到,没法下手。叫王镯子一个人出去放谣言,说服人家不去参军,也不是办法,很容易露了馅。所以他们着急是着急,也只好躲在一旁,切齿大骂,暗里发狠。
闻悉老东山的儿子要从军,这使他们非常惊奇。孙承祖考虑了一下,就打发王镯子去她舅舅家,试图阻拦老东山,让他变卦不叫儒春走。但王镯子去过两次,都为老东山家里人在跟前,没能施展伎俩。今早一起来,她又奉丈夫之命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