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怎么忘啦?”女儿的脸有些烘热,“我给你惹下的‘祸’……”
“哦,”振德瞧着女儿笑了,说,“那有什么?这是好事,喜事!我也同意——其实,这也用不着我批准呀?”“爹,看你说得多轻松!”春玲愁苦又焦急地说,“我是想,眼下我跟儒春结婚,你,我兄弟,家,谁照管呀!”“这也是件难事,可是,既答应人家了,就该办到。咱自己有些难处,好克服,难不住。不过……”曹振德认起真来说,“方才你告诉我的时候,我就琢磨了一遍,看眼下的情形,你公公是不会让你过门的。”
春玲惊讶地瞪大眼睛,望着父亲说不出话。
“不明白?这很自然嘛,你东山大爷要的是‘财神’,可你呀,玲子,对他来说是‘瘟神’,人家正恨你哪,还会叫你马上过门?据我猜想,你就是现在想出嫁,人家也不来花轿。懂了吧?”
春玲怔了一霎,半信半疑地说:“看他的口气挺厉害,这事倒也难说……”
父亲走后,春玲还在想老东山不会马上叫她过门的理由,仍是弄不懂,心情老是忐忑不稳,有点儿紧张。可是,很快就证实父亲的估计是正确的了——淑娴来看她,开口就说:“春玲妹呀,告诉你个大事儿:俺大爷不愿意你们马上成亲了!”
“他出自真心说的?你说给我听听。”
“听俺大妈说,你和俺爹吵过后,他躺在炕上抽了七八袋烟,尔后,他打发俺大妈找我回到家。他要我告诉你,说是事情太仓卒了,择不了吉日,准备不好用场,他不要你现在就过门,等以后再说。我临出门到你这儿来,他还在后面大声追着叮嘱,说这是他自愿,你要是一准要过门,就是强迫他啦!”淑娴说完,抿了几下嘴唇,又生气地补充道:“他这是为他自己打算!春玲,你细想想就会明白,他……”
灯光下,春玲想着白天发生的事情,那双灵巧的手,在“卫生袋”上绣着字儿。
月亮升起不久,儒春规规矩矩地进来了。
明生老老实实地坐在院门的门槛上。这时他见月亮地里有人走近,就站了起来,问:“哪一个?”
来的那人走到门口,笑道:“看你把人吓一大跳,就象在站岗似的。”
“对,是在站岗呀!”明生郑重其事,将对方堵住,“淑娴姐,先别进去。”
“怎么回事?”淑娴有些意外,“家里开会?”“不是,是俺姐在家,有工作,秘密。”
“哦,我知道啦!”淑娴轻声笑了,“还有儒春是不是?”“你怎么知道的?”
“我会算。”淑娴说着要迈门槛,但明生拉住道:“别进去,好姐姐!”
“这末严呀!是你姐给你下的令?”
“不是俺姐,是我自个想到的。”
“哟,真机灵,好个义务哨兵!不过我得进去,俺大爷找儒春啦。再说,这末久啦,你姐他们的‘工作’也该谈完啦!”
淑娴说服了明生进了门,可是,一转身又缩了回来。“淑娴姐,你怎么又不进去啦?”明生在大门口迎着她问道。
“嗯。你好好地站岗吧,他们的‘工作’还没完哪!”淑娴随口应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一轮皓月,皎洁明彻,滴溜滚圆,宛如一面银镜,高高悬挂在南山顶上空。
淑娴踏着月光,走到村中问,停了一霎,急忙回家拿出一双鞋子,穿过村街,来到疃东头。她站住了脚,向右首的老槐树望了一眼,又朝东西方向打量一下,于是通过菜园里的畦埂,隐进树影中。
这个地方很僻静,古老的槐树扎根在一片,菜园边上,树下有口很深的水井。树东面挨着江水山的房子西头。虽然在月亮地,可是人站在树身的阴影里,上水山家的人从树边经过,也不会看到树下有人。淑娴站在这里等人,已经不是第一个夜晚了。这淑娴,幼年亡双亲,使她的心灵凝固着悲哀的郁结。她从小跟伯父老东山生活,受着森严的家教的管束,形成她心情孤僻,性儿和水样软。她感到自己伶仃一身,奇人篱下,甚是悲惨凄楚。她很少接近人,哭脸多于笑面。她不敢上别人家去,怕听到叫妈声;听到后,就独坐垂泪,米水不咽。但是新生活对青年人有特别的吸引力,老东山的门无论关得如何严实,还是挡不住先进思想的潮流的冲击。淑娴在别的姑娘吸引和帮助下,有了走出闺房、投入集体中去的渴望。老东山当然反对,可是对淑娴他不能象对自己儿子那样严厉,因为他日夜担心,怕侄女闹分家。如果能好好地笼络住她,等她大了嫁出去,自己得一份聘礼是小事,淑娴父亲那份家产就是他的了。在这种思想支配下,老东山放宽了对侄女的约束,心想反正过不了几年,她就成别人的人了,还是不惹她的好。
这几年,淑娴参加了青妇队,上识字班,思想开朗了许多,还在春玲的鼓励下进了村剧团。淑娴秉性不好说笑,脸皮最薄,更不和青年男子接近。起始演剧,登台老往里凑,怯场,不敢面向观众,她也不演和男的相配的角色。一九四五年春节期间,全区要会演,排的戏很多,别的女演员都有了任务,有个媳妇的角色非要淑娴来扮不可。这个戏剧情挺简单,是叙述一个八路军战士的妻子,怎样努力劳动,孝敬婆婆,婆媳两人都当上了抗属模范的故事。虽然这个媳妇在戏里还不和丈夫见面,可是淑娴开始还是不演,在众人的再三说服鼓励下,她才红着脸应承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