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会回家,孙俊英吃过油饼和炒鸡蛋的午饭,坐在炕上生大气。
孩俊英不缺吃不愁穿,土改分的地好,江仲亭这两年的汗珠换来不少粮食,她一个人过活,再有一年不进粮米也饿不着。
自从丈夫江仲亭走后,妇救会长的工作她很少过问,地里活都靠村里给做。她成天待在家里,神志懈怠,吃饱睡,睡够吃,毫无生气地消磨日子。孙俊英越想越恨江水山,由江水山联系到支部书记曹振德,是他们一个鼻孔眼出气,把她丈夫搞走的。接着她联系到共产党,是它教着他们这末做的……她愈想愈恨,愈恨愈广,推论下去,她对现在的社会也怀恨了,哪有她生活在往昔的环境里逍遥快活呢?孙俊英这几年出人头地的自快感,象肥皂泡一样破灭了,失去了支持她积极工作的力量。党员、干部真成了她头上的紧箍咒,越来越感到难受,对她一点好处没有。她真想赶快去掉这些牌号。可是,她还有个想法,很可能江仲亭再负点伤回来,那时他又是她的好丈夫了,还是留着党员牌号、干部幌子遮丑盖羞吧。
为上午开会的事,孙俊英越想越气,恼恨填胸,发狠地说:“江水山,曹振德!你们把我男人拉走还不罢休,又来治我啦!哼,我孙俊英可不是乡间女人,闯关进城见过大世面。我也叫你们认识认识俺的手段!”她下炕闩上门,用豆面捏起两个人形,舀两菜勺花生油倒进锅里,大把柴地烧起火来。
一会,油就爆着焦花沸开了。孙俊英拿起一包针,正要向豆面人身上扎,忽听叫门声:“妇救会长在家吗?”
孙俊英想不回答,又知道骗不过,就慌忙把豆面人放在灶后。她明明知道对方是谁,却还要发问:“你是谁呀?”她抽开门闩。
冯寡妇一步跨进门,眨着黄眼皮,皱起鼻子说:“好香!在家弄什么好吃的,还闩门?好香,好香!”
“我是……在熬点熟油,治病。”孙俊英搪塞道,见对方今天一反常态,没穿红戴绿,身上破破烂烂,甚为惊异。冯寡妇见锅里放着那末多油,眼睛尖溜溜地扫了一下,手指灶后说:“嗳哟,妇救会长!是哪个王八羔子得罪了你,你要油锅里炸他——哦,还两个哩!”说着她上去拿过豆面人。“不是,不是!你瞎猜……”孙俊英慌乱地分辩,夺面人,“我可不迷信,你……”
“哈哈哈!”冯寡妇开心地笑了,躲过她的手,看着面人说:“你可真是‘偷了泥告诉土地老爷说没偷’——算告到家啦,想哄我这老行家呀,嘻嘻!你这是要咒死谁?怎么不在面人上扎针……哦!这个人还是少只胳膊的……”“你别瞎说啦!”孙俊英夺过面人,把话岔开,“你来有事吗?”
“无事不登三宝殿。”冯寡妇落坐在炕沿上,变得愁苦地拉下脸,“妇救会长,你给想想法子,我家两天揭不开锅啦……”她用力压下一个饱嗝。
孙俊英急忙推开:“这事我管不着,咱管不了。”“我是案属呀!儿子出民工四个月的期已经到了,可人还没回来,你们干部眼瞅着叫我孤寡女人饿死?”冯寡妇样子快哭了。
“我是妇救会长,管不了这些事。”孙俊英脱清身说,“你去找指导员吧,人家掌大权。”
冯寡妇一向以不理会干部的话闻名,这时却肃然起敬地说:“妇救会长,你可是咱们女人中的王,要为咱们说话呀!俺们的儿子、男人都出去给共产党卖命,还依靠谁呀?你当干部的就是靠山啦!”
“我的男人还不是一样?”孙俊英共鸣地摊开手,又留心地问,“你说‘俺们’,还有谁家?”
“多啦!东头孙狗剩媳妇,村中央小柱他妈,南头吉庆家的……都叫着没吃的,盼出去的人回来。”
孙俊英感到事情更麻烦了,急忙说:“干部开过会,动员献粮给军属……”
“我算不算数?”冯寡妇睁大了眼睛。
“算数,上前方出民工的当军属看待。我还拿出一百斤粮,你快去向指导员要吧!”
冯寡妇带笑恳求道:“妇救会长,你领俺们去吧。”
孙俊英思忖,自己去干这事又要挨批评,还是少一事为妙。她推脱道:“我不去,有事忙。你还不知道曹振德的门?”“知道是知道……”冯寡妇见求她不应,就迈着小脚向外走。
孙俊英跟在后面叮咛道:“那炸面人的事是我闹着玩,你可不要对谁说!”
“放心吧,权当是我眼瞎。”冯寡妇嘴上下绝对保证的同时,心里正在盘算怎样去告诉蒋殿人这个希罕的发现。孙俊英望着冯寡妇的后影,心里发狠地说:“曹振德,我看你怎么对付这疯娘们!”她回身插上门,重新在油锅里炸她所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