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实在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也不知道该为她干点什么,她的话正好提醒了我。我提起铁皮壶,抄起煤铲,往白亮耀眼的炉膛里填了几铲煤。然后我又弯着腰,用炉钩子捅着炉底。炉膛里的火哑了片刻,突然地轰响起来。我听到她在我的身后说:“你学得怎么样了?该出师了吧?”
我用炉钩子在地面上画着道道,不好意思地说:“哪里……什么也没学着……你知道的,我很笨……”
我听到她吃吃地笑起来,但是这略微沙哑的笑声马上就停止了。这不是她的风格,她笑起来向来是响亮的没完没了的,像初次下蛋后急于向主人表功的小母鸡。我抬起头,看到她将羊绒大衣和围巾紧紧地按在肚子上,好像生怕被人抢走似的。她的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汗珠。我急忙问:“你怎么啦?病了吗?”
“没什么事……”
“你等着,我这就去叫我叔叔!”
七
我冲出门口,在大街上撒腿奔跑,刚跑出几十步就与叔叔和婶婶相遇。我喘着粗气说:“叔叔,快点吧……”
“怎么啦?”叔叔厌烦地问。
“有病人。”
叔叔哼了一声。
“是谁?”婶婶问。
“孟喜喜……”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叔叔瞪了我一眼,又哼了一声,道:“她能有什么病!”
“性病!”婶婶冷冷地说。
叔叔没打伞,戴着一顶黑帽子。雪花积在他的头上,好像在黑帽子上又摞上了一顶白帽子。婶婶撑着一柄已经很少见到的油纸伞,跟随在叔叔的身后。
到了医院门前,我抢先几步,拉开门,让叔叔和婶婶进去。孟喜喜抱着大衣和围巾站起来,叫了一声管大夫。叔叔哼了一声,根本不看她,婶婶的眼睛却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好像一个刻薄的婆婆要从儿媳的身上挑出点毛病来。我听到婶婶阴阳怪气地说:“原来是孟小姐,您可是稀客!怎么了,哪里不舒坦?别站着,请坐,请坐。”
孟喜喜坐回到方凳上,脸上浮现出尴尬的表情。我看到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额头上还在冒汗,原来一贯地翘着的嘴角也往下耷拉了,沿着她的嘴角出现了两条深刻的纹路,一直延伸到下巴上。
叔叔站在门口,用那顶黑帽子啪啪地抽打着身上的雪。抽完了雪,又点上一支烟,慢条斯理地抽起来。我心中焦急,但叔叔一点也不急。婶婶脱去外衣,装模作样地换上了白大褂,然后走到水龙头前去刷她的杯子。壶里的水开了,哨子吱吱地叫着,蒸汽强劲地上升。我慌忙地将开水灌进暖瓶里,水溅到炉子上,发出嗞啦啦的响声。我说:“叔叔,水开了,您泡茶吧。”
叔叔将烟头猛嘬了几口,扬手将烟屁股扔到雪地里。我看到烟屁股里冒出了一缕青烟,然后就熄灭了。叔叔咳嗽着,从他的黑皮包里摸出了他的大茶缸子,然后又打开抽屉拿出他的茶叶桶,将茶叶倒在手心里,掂量了一下,扣到茶缸子里。我早就提着暖瓶在他的身边等待着了,等他刚把茶叶扣进缸子里,开水就紧跟着冲了进去。
叔叔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若有所悟地点点头。他扯过白大褂披在身上,把墨水瓶和处方笺往眼前拉拉,低着眼睛问:“哪里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