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这孩子为啥啊?病了么?”
“是呀,老大爷!你看,烧成这个样子……”
“进去找医生看看嘛,打一针吃点药。”
“老大爷,看了呢!我一早赶二十多里路来,看了病,可还……没有去拿药呀!”
“怎么的?”
“我得先卖这几斤油,才有药钱。”
“油?哎呀,你可别叫市管会看见了呀,看见了是要没收的。”
“就是哩!我很少赶场,老大爷,你像活神仙样,做做好事,把这几斤油买去吧。你老人家当如救命一样。”
许茂听着这话,心里不由有些酸楚。然而他却把心肠一硬,说道:“油,我家倒不缺,不过看你孩子烧成这个样儿,买下吧。”他把右手伸进大襟怀里,问:“多少钱一斤?”
“大爷,随你给几个吧!我也不晓得行市。”
“好吧!”许茂心肠又一硬,咬了咬牙:“整数,一块钱一斤。不哄你,大行大市的。”
女人叹了一口气,但还是同意了:“好吧。”
许茂掂了掂油罐,女人忙说:
“净重四斤半。还是称一称吧?”
再掂一掂之后,他说:“算了,我相信你。不过,我今天没打算买这个,罐子也没带。
女人挺爽快地说:“一个瓦罐也值不得几角,就相送了老大爷吧。”
“那咋要得哟!给你折算……一角钱,咋样”
“你怎么说怎么办好。”
付了钱,许茂提起油罐就走。女人自去取药去了。
二十分钟以后,老汉已经站在食品站门外一个不十分显眼的地方。这里离街有半里,市管会的人是不经常走到这儿来的。他脚边放着半瓦罐油,有两个职工家属模样的妇女蹲在油罐旁边。
“多少钱一斤?”
许茂爱理不理地回答:“一块八。”
“太贵了吧?”
“贵啥子?大行大市的。”
“有少没少啊?”
“喊的是价,还的是钱,你们说了才算。”
“一块五。行么?”
老汉鼻里“嗤”了一声,表示不屑于多说。两个女人失望地走开了。
一会儿工夫,许茂老汉一连打发了三起买主。他要一块六,因为一角钱把生意做黄了。
这时,来了一个敦敦实实的小伙子,身穿工装,脚蹬皮鞋,头发老长老长,塌塌的鼻子底下蓄着一抹小胡子。许茂老汉鄙夷地瞟了这人一眼,心想:“不像个好人!”
小伙子左右前后巡视了一番后,指着许茂的油罐,盘问道:“卖油?”是城里人的口音。
老汉没有答理他。
“你耳朵聋了么?哼,看样儿你不是地富,也是个上中农!你没有看见布告么?食油不准上市!”
许茂回过神来,揣摸着:“这是市管会的么?不是。连云场上市管会几个人都认得,没有这么个愣小子嘛!”于是硬撑撑答道:“啥子布告啊?我认不得字!你赶场的,快各人赶场去,莫开玩笑。”
小伙子上前一把揪住老汉的袖子,同时亮出他藏在上衣口袋里的红色臂章来,恶狠狠说道:“你看我是干什么的?”说罢,提起油罐来,要拉老汉去上“学习班”。
这一下,许茂心中才暗暗叫起苦来,两眼也失去了光彩。他虽是视钱如命,但到底还是怕进那个“学习班”,在一旁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了。
“走嘛!”小伙子像等不得了似的,提着油罐一边走一边回头催促许茂。老汉的脚杆一软,一屁股坐在阶沿石上。看热闹的人们纷纷议论起来:
“这是城里‘联防指挥部’的,老大爷,你今天碰上了,活该蚀财!”
“啥子指挥部哟,我看是个打秋风的!”
“吃(其页)头的!”
“呃,莫乱说,你们没看见人家那个红牌牌么?”
“算啰!老大爷,蚀财免灾,当如害了一场伤风,吃了两眼药一样。
“对!看样子,你这位大爷也不像蚀不起的干人嘛!算啰,算啰,这个年辰难说呀!”
人们七嘴八舌地说着。许茂老汉心中万分懊悔和气愤。这个一向精明刚强的老人,这些年在连云场街上吃这样的亏,还是第一次,而这一次,纯全是俗话说的“偷鸡不着蚀把米”。虽然丢了几块钱,对于许茂来说,并不是个了不起的损失,然而,拔根汗毛都要痛一阵的人,哪能就此平心静气呢!
当他站起来,悠悠惚惚往街里走去的时候,市场上依然喧喧嚷嚷,热闹非常。只是这一切对他都没有什么吸引力了。他埋头走着,他绝不愿意再耽搁,决定去取了自己的背篼,就立即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