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长秀从惊愕中清醒过来,一头扑进了四姑娘的怀抱。
金东水却显得有些不自然了。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他心里埋怨着长生娃:“这个不懂事的娃娃!你眼睛才尖咧,你把她引到这儿来干啥嘛!”
四姑娘这会儿却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敢和气魄,她简直毫无顾忌,用那清澈明亮的目光直逼他的眼睛。停了停,他们什么也没有说。她把那件毛衣拿起来看了看,记起了这是十年前,大姐买的毛线,叫她给大姐夫织成的。
“卖它干啥子嘛!留着穿吧。”她这样说。就像这儿的事该归她安排似的,她把毛衣放进背篼里,压在那几本书上面,叫长生娃背着,然后自己一手挎着她那布包揪,一手牵着长秀,催促老金道:“走啊。”
“到哪儿去?”长生娃天真地问她一句。
这,她却一时回答不上来了。说是她手上还有着能够割两斤肉的钱吧?不行,那样简直太伤一个男子汉的自尊心了。他们究竟只不过是亲戚关系,而并非一家人啊!
于是她回眸一笑,答道:“回家去嘛!”这话才说出口,她又觉更不妥当。回家?他们各自只有自己的“屋子”,而没有“家”啊!
老金说:“四姨,你先走着吧,我还有点事没办完。”他不便说出盐巴、猪肉那一类叫人难堪的话来,但他不知道长生娃把一切秘密都告诉她了。
四姑娘见他说话有些吞吞c吐吐,不由得心头又酸楚起来。一个身强力壮的、有理想有抱负的男子汉,为一些生活上的具体小事,竟然落到这般窘迫的境地!而自己眼下这个处境却不能助他一臂之力。该怎么办啊?
但是,就在这进退两难的时候,上街跑下街寻找秀云的郑百如走到他们面前来了。
郑百如此刻的脸色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这个自以为能掐会算的人,完全没有料到今天会在连云场光天化日之下看到这一幕!他嘴唇痛苦地扭曲着,反映出他内心的真正的痛苦;他眼睛里闪烁着鬼火似的蓝光,说明他灵魂深处的狡黠。
由于这个情形来得太突然,金东水也很难为情,他不知道该怎样来向郑百如——以及向社会解释清楚刚才的真实情况。他坦然地向郑百如走过去一步,问道:“你找我有事么?”
郑百如傲慢地摇了摇头。他好像抓住了别人一件重大的事关革命安危的秘密似的,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然而,当这个以胜利者自居的郑百如,正要开口说出一点什么有分量的话来时,许家四姑娘却勇敢地跨到她大姐夫身边,说道:“走呀!老站着干什么!”
老金困惑地望了她一眼。只见她脸色显得那样出奇的镇定,她的双眸平静得就像一泓秋水,只有真正无私无畏的女人才有这样的眼神!
“……”老金欲言又止。
四姑娘忙说:“上哪儿?先去割两斤肉给孩子们吃!”说着伸手推了老金一把。
郑百如咬着牙巴愤怒地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闪动着鬼火的眼睛渐渐地眯成了一条缝。
“哼!原来如此啊!金东水,我看你有多大的本事!你想从这个婆娘身上来打开我的缺口么?没那么容易!”
郑百如这样想着,离开了旧货市场。但却没有再回到后街王老三的窑子去。他大步流星地往葫芦坝走,他得赶紧回去,事不宜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