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什么可追悔的!
试问天下男人,谁能平心静气听任自己老婆偷人养私生子?何况他并没有时刻揪着这件事不放,不过偶尔发作一下。如今吴为已是别人的囊中之物……
不,他没有追悔,不过是残留的一点旧主人的感觉。相信所有的男人,看到曾经属于自己的女人已然易主,恐怕都会有这种感觉。她对谁都不合适,哪个男人碰上她就算倒了大霉。她也不应该一而再地结婚,这要不是成心害人就是没有自知之明。
对一个家庭来说,最基本的要素不是郎才女貌、家财万贯,也不是惊天动地、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平和、简单、明了,像他现在的妻。
他侧过头去看看妻,平头正脸,富富泰泰。这样的头脑,绝不会给你生出花样,只会给你生孩子。那些孩子也一定安静、健康,绝不会一会。儿发高烧,一会儿消化不良,一会儿长湿疹,弄得你三天两头、半夜三更地送他们上医院。
而吴为灵魂里总有一种不安分的东西在骚动,这种东西即使不给他戴顶绿帽子,也会措手不及地给他一个别的什么。
见他摇头,妻子接口说道:“是,我也觉得女主角的演技太差。”
“嗯?噢,演技太差。”
与三十年前他们那个夜晚一样,舞台上的人物面临家庭的分崩离析。
在街道居委会办完离婚手续出来,大战告捷的韩木林眼睛里突然有了泪,情不自禁对吴为说:“我不应该那样整你……其实我并不想整你。”吴为相信。
到了现在,她也不认为韩木林是个心肠歹毒、工于心计的男人。可是……“别说了,说什么都晚了。”语气温婉,渐渐像个长大成人的女人了,不过实在姗姗来迟。
“要是你不反对,咱们再走一走?”韩木林说。
那是一个仲夏之夜,下着夏季才有的瓢泼大雨。整个城市、胡同、胡同两旁的院落、院落上的围墙、院内的房子、斜在胡同里的电线杆……像泥巴捏就的,在豪雨中不停地往下流着泥汤。
他们的脚掌,在泥泞里拍打出吧唧、吧唧的声响,缭乱的雨丝好像无处可去,急骤穿过街灯昏暗的光晕,落人一片麻木的泥泞。吴为缩在又旧又小的雨衣里,大绺头发从过小的雨帽挤了出来,无处躲藏地让雨水淋成贴片,贴在了脑门儿上。
既然再没有什么町争吵、可诅咒,剩下的反倒是一点惜别之情。
但惜别不等于不别,何况……
韩木林此时的优柔只是因为星星点点的反省,这反省只能在他们之间没有了义务和权利时才能产生,一旦再度承担起彼此的权利和义务,谁都不会把对方对自己的伤害一笔勾销。
“平心而沦,你不是个坏女人……”作为男人,韩木林实在明白好女人和坏女人的区别在哪里。
吴为畏缩了一下。什么是好女人;什么又是坏女人呢?
接着她茫然问道:“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在人们的轻蔑和羞辱下,吴为也相信了自己是个坏女人,现在突然得到大赦,宣告无罪释放,她反倒有些茫然。韩木林无法回答,好像以前明明知道是冤案,却有意不告诉她。又好像家里散落的一些东西,不到大搬家、大清理的时候,是找不到的。吴为缩在小雨帽下的瘦脸,凄迷又无助,韩木林和她打了几年架,也没在她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好像这句话才真正触到令她伤心的痛处。
“你要不要和我换件雨衣?”他问。
“好吧。”
也许是因为分手在即,她变得特别通融。从他们相识到结婚、到离婚,这是吴为第三次接受他的馈赠。
第一次是结婚前,吴为生日,韩木林送给她一条手帕,手帕里包着四个苹果。
第二次是结婚以后怀了孕,冬衣瘦得穿不进,他把自己的羊皮大衣给了她。
最后就是这件雨衣了。也可以说,在他们关系的每个历史阶段,都有一个纪念物。
吴为就是不肯接受男人的馈赠,连自己丈夫也不行,这也是当初乃至现在都让他觉得可贵的地方。而他也像所有的男人一样,并不喜欢为女人花钱。
就连给禅月的抚养费她也不要,说:“我会把孩子养大。再说你还要结婚呢,结了婚还要生孩子,要是你每个月给我们抚养费,怎么负担你将来的那个家呢?”
当吴为不是作为一个男人妻子的时候,真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