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吴为生的。
有那么一会儿,枫丹又像回到五六岁,相信自己就是养母所生那样天真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刹那,枫丹真有了那么点依恋的感觉,可是很快就闪过去了。
那句话吴为说了好几遍:“要是你有困难,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
听起来就好像给她了一千、一万那样隆重,还是有条件的“要是你有困难”,还是“我可以”,而不是“我一定”。吴为以为“要是你有困难,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就能补偿她的罪过吗?亏她说得出口:对她那成千上万的稿费来说,一百块钱值得一提吗?
枫丹当然不知道,吴为的月工资不过三百多元,还要支持两个家。
吴为当然不知道,枫丹的收人已是中产阶级,如果她知道,还会说出这寒碜的一百块吗?
吴为也没有像枫丹想像的那样,作为一个行为不端的女人,将私生子抛弃多年又终于见到时,抽风,下跪,昏厥,悲痛欲绝,心脏停跳……而是稳稳坐在沙发上,流几行迟迟疑疑的泪,——就是这几行泪,可能也是计划之外的。
她的老丈夫也坐在一旁,拐弯抹角地问这问那,以验证她是否冒牌。
她的家具也很寒碜,穿着也很普通……本以为如此辉煌的吴为,该是何等完美!
如果一直不见吴为,也许她还有点让人琢磨的地方,现在枫丹很有些失望。送枫丹离开时,吴为问道:“你去找过你的生父吗?”
“没有。”
“你不打算去找找他吗?”
没回答。
“那么我能不能知道,你找我的原因?”
“有那么一点儿血缘上的原因,也因为你是一个名人。”
非常率真。亏心的吴为有时也想关心一下枫丹的生活,试着给她换来换去的地址打个电话,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说:“枫丹你的电话。”
社会给一个私生子的伤害枫丹早已熟知,现在她要探知的是吴为给她的另一种伤害。
这才是让枫丹伤心断肠的时刻。照片上,吴为和禅月相依着,心有灵犀[xī]的样子。在罗马,在巴黎,在维也纳……在世界上的一切好地方。
她们的脸上,有种从苦海挣扎出来到达彼岸后的宁静。尽管这宁静像烧伤者刚刚长出的嫩皮,一时还遮不住皮下痉挛变形的肌肉。
这一切偏偏没有她的份儿——既没有分享这份宁静的份儿,也没有分享那痉挛之痛的份儿。
而那个可以称作姐姐的人,用不着刻意装扮,一眼就能看出是长期生活在西方,又必定是有学养的、上等人家出身。
养父养母待她虽然如同己出,把一个小户人家的小日子所能给她的满足,一分不剩地给了她,可是一看他们的举止,一听他们说话的腔调,就知道他们是大杂院里的人。
就是眼前这个可以叫妈又不能叫妈的女人,不顾一切地把她扔进了那个大杂院,让她费尽心机,怎么抠哧也抠哧不掉那个大杂院的烙印。
就是这个女人,把私生子那不名誉的身份给了她,使她从小就备受世人歧视,她所有的不遂心、不满意全是她的赠与。
正因为狠心扔了她,这女人才得以功成名就,她们如今的好日子,难道不是牺牲她来换取的?换了任何一个大杂院出来的女孩,都会毫不迟疑地把这些话,吐在吴为那作家的、文雅的、有教养的假面上。可枫丹不会,无论如何,她是吴为生的。
她是吴为生的。
有那么一会儿,枫丹又像回到五六岁,相信自己就是养母所生那样天真了一会儿。
有那么一刹那,枫丹真有了那么点依恋的感觉,可是很快就闪过去了。
那句话吴为说了好几遍:“要是你有困难,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
听起来就好像给她了一千、一万那样隆重,还是有条件的“要是你有困难”,还是“我可以”,而不是“我一定”。吴为以为“要是你有困难,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一百块钱”,就能补偿她的罪过吗?亏她说得出口:对她那成千上万的稿费来说,一百块钱值得一提吗?
枫丹当然不知道,吴为的月工资不过三百多元,还要支持两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