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间,邹可仁和顾秋水从西安乘骡车经韩城、宜川,在壶口过浮桥跨黄河,到达山西吉县。
华服美食又见识过哈佛的邹可仁,不像顾秋水那样从来是颠簸之路卜的过客,乘骡车、路难行可以等闲,经壶口过浮桥、跨黄河时却:等闲不得了。他们明明走在浮桥上,却像走在水急浪高、奔腾叫嚣的浊浪之中,藐小得连浪花上拍出的两粒水珠都不如。什么叫话语霸权?什么叫可以说“不”?那就看看邹可仁和顾秋水此时此刻经过的壶门吧。那才是享有话语霸权。才是可以对世界说“不”的主儿。不但可以说“不”,什么时候一不高兴,说把世界提溜起来就提溜起来,说把世界拍碎就把世界拍碎、什么唐宗宋祖,什么成吉思汗,任什么风流人物也别梦想有一天“风流”会数到自己头上。邹可仁就想,幸亏他们的对手是日本人或蒋介石,如果是壶口,可如何是好?!
过厂壶门就是阎锡山驻地——少将比驴多的“克难坡”。
这正是刚刚到达陕北的毛泽东向山西运动,寻求发展,被阎锡山击退的一个重要原因。国共合作抗日后,有壶门这一天堑,阎锡山是稳坐钓鱼台了,共产党才不费一枪一弹,进入了抗日前方阎锡山阳的这块地盘。
见到这两位与东北军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人,西安事变前信誓旦旦支持张学良,事到临头就变卦的阎锡山,并没有一丝尴尬。何止是两面派?简直是多面派,据他们所知,和抗战对象日本人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把这种多元化的局面玩得滚瓜烂熟,如鱼得水。安排他们在招待所住下,过了几天才和他们谈了一次话,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话题。实质性的话题由他的谋士梁化之和外甥出面,不过是想联络利用他们的力量,顾秋水看出.打败日本后,阎锡山想独占华北,建立了一支“铁军”,准备日后进军北平。所以邹可仁和顾秋水电没敢和对方深谈,双方只是放一放合作的气球。其间请他们吃了一顿西餐,可能是知道邹可仁的哈佛背景。主菜是每人半只鸡,饭后甜点是一个大梨,对惜金如钻石的阎锡山来说,就算很不错了。
之后他们拿到了阎锡山的通行证,搭乘他向敌占区倒卖桐油的大卡车到孝义,又通过他的交通站弄到几张假良民证,才搭火车到北平,当晚没敢出站,就在站里等候转去天津的火车。
到天津天还没亮,满大街就他们两个人,找到朋友家就是叫不开门。不过拍了一户人家的大门,听上去可就像是拍在天津市家家产户的大门上。拍门声一传多远,这不明摆着告诉日本人此地非同寻常?们真着急呀,拐了这么大弯,费了这么大劲,到了家门口再让日本人抓去,多不上算。
最后他们潜伏在一个医生家的地下室,佯称是戒大烟的人,这时已是一九四五年一月,离日本投降只有几个月。可是那些所谓的“关系”根本联系不上,派人去叫也叫不来,谁也不敢理他们,工作根本无法开展。包天剑这时也回到天津,他的抗日热情也好,收复东北势力的雄心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再也看不到那个哪怕穿着不伦不类的美式军服的青年军官了。他常常自言自语道:“二太太没有了,财产也没有了,队伍也没有了,什么都没了……”看上去有点神经兮兮。
已经改换门庭的顾秋水,见到包天剑更是一傲然,他仍然记恨包天剑将他丢弃香港不顾的那档子事。要不是他在战场上忠义救主,包天剑恐怕早就成了炮下鬼。包天剑见到顾秋水,连那不投机的半句话也没有了,他们谁也不再记得当年的情义。情义算什么?就是青春结伴好前程的往事也不能让他们心有所动了,其实他们离心如止水还远着呢。
如果不是对包老太爷还有那么一点企图,即便都在天津,又住得很近,顾秋水也不会和包家来往了。
邹可仁和顾秋水多次向包老太爷宣讲未来的前途,请他出山,回东北号召一下,东北军的残余势力和大批土匪势力肯定响应,可包老太爷就是不动声色。邹可仁说:“扶不起来啦厂其实是有包天剑的前车之鉴参照着呢。反过来说,穷困潦倒的包家,如今就是向邹可仁借一钱也借不出来。而当初邹可仁去美国留学,还是包老太爷出资两万赞助呢……到了现在,邹町仁还想利用包老太爷的余热去实现他那东北王的美梦吗?真是做梦去吧!
天津没有指望,顾秋水只好到北平去串联那些东北军旧人,响应者依然寥寥。研究结果是设法通过伪满洲国总理张景惠等人,在日本投降前抢先抓到伪满“国军”的武装力量,把山海关夺在手里,堵截蒋介石的军队出关,并扩大力量,占据“南满”地盘。他们研究了武装策反的可能性,还回东北了解反叛杂牌军的实力、真假抗日之心,以及隐藏在某处的武器到底有没有,有多少……
又与汪伪政权中几,个东北军旧人,如九一八事变前原张学良将军的参谋长,如今是汪伪政权绥靖主任胡玉昆的军政部长鲍文岳等达成协议,准备武装策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