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秉宸极其偏爱这种狎弄,比起和女人在床上正正当当的两性相悦,别有一番滋味,还有那么点温故而知新的味道,像是回到少年时代在天桥观看说坤书的艺人或是拉洋片,再不就是翻着老萧褥子底下压着的春宫画。正像某个伟人总结的那样,果然是“妻不女口妾,妾不如婢,婢不如偷,偷得着不如偷不着”。
那一天胡秉宸情绪饱满拂袖而去的时候过于生猛,甚至将吴为推倒在水泥地板上,让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疼得她躺在地上很久不能起身,胡秉宸却连扶都没有扶她一把。她躺在水泥地板上说:“你这是干什么,我是妓女吗?”
胡秉宸并不知道,吴为从他这种行为中得到是什么信息。她认为这种行为暴露了胡秉宸隐蔽得极深的自私——不论在有人或没人的情况下,时刻有备无患地将责任推卸得一干二净;即便吴为已是他的太太,也别打算享受优惠待遇;至于那个倒地的女人如何应对尴尬,则与他无关。
同时吴为也渐渐明白,某些正人君子,并不见得比有个私生子的她更不下流。
由此她思索起胡秉宸对待女人的总体态度。按照胡秉宸的表白,吴为该是他的至爱,如果对他的至爱都像狎妓,那么他和其他女人的关系也就不必那么计较了,是不是?
从另一方面来说,也许吴为想得太多。这很可能是长期地下工作留给胡秉宸的烙印——任何情况下,尽量保全自己。顾秋水匆匆穿好衣服,又拉过被子替赤条条的阿苏盖上,悻悻地走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精瘦的汉子,粗衣粗裤,粗脸、粗胳膊、粗腿,顾秋水问道:“找谁?”
“顾先生。”“什么事?”“顾太太遭了大水,她和孩子倒是逃了出来,现在已经到了学校。校长先生让我送封信来……”
顾秋水接过校长的信说:“好吧,知道了。”
来人竟还不走,阴沉地站在门外,像一块堵在门口要下雨的乌云。
“还有什么事?”“我得等回信。”校工只看了顾秋水一眼,就知道叶莲子老师为什么老待在学校了,也知道子叶莲子老师要是有一点办法也不会出走柳州,险些丧命。“你得等回信?”顾秋水不高兴了,“该怎么做我还不知道,还劳你们校长指点?”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当顾秋水赶到柳州,看到叶莲子母女整胳膊整腿地坐在学校办公室里的时候,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生气,是因为一大早那个敲门声,说明他不尽责任到了他人不得不出来说话的地步。而这个恶名全是眼前这两个既不缺胳膊又不短腿的人闹腾出来的。
顾秋水沉着脸子,看着她们脚上的新鞋和一旁的被褥,想着校长先生给他的那封信。新鞋是学校一个教师送的,旧被褥是几个教师从家里带来的,它们似乎都在无言地谴责他这个丈夫的不仁不义。
虽然顾秋水看不起那些教员,一个个穷兮兮的小家子相,可又感到了这些小人物的沉默暗含着的谴责,便问叶莲子:“你对校长说了些什么?”
“什么也没说。”不是分辩,而是如实招来。
和别人一起编派自己的丈夫?不,叶莲子不能让人觉得顾秋水不好,更不能让人觉得丈夫对她不好。
同事们一再追问:“顾先生怎么还没来?”
她说:“路远。”
同事又说:“那也该到了。”她说:“他有肺病,不知道这几天是不是好些了。”
“这两床被褥只能暂时对付-下,等你丈夫来丁再一一补齐吧。”
“是啁,他来了就好了。”“是你让校长派人去找我的?”顾秋水又问。
“没有,没有。”叶莲子甚至有些埋怨起校长来,这不是给她添罪吗?哪怕弥天大火将她和吴为困在屋顶时,她也没有呼唤过顾秋水,没有期望过他白天而降,神灵般显现,救她们出火海。但凡有一点办法,余力,叶莲子也不愿意再招惹顾秋水。问完这些,顾秋水还是气哼哼地沉着险。不过叶莲子总是觉得,对于她们母女的遭遇,顾秋水总会生出一点侧隐之心,即便不是出于爱怜。
她下意识地抚摩着吴为的腿,想着孩子真是个好孩子,每遇大难不哭也不叫,从小给地和顾秋水添乱,作为这样一个孩子的父母,难道他们不该好好疼爱一下吴为吗?
顾秋水当然看见了吴为伤痕累累的腿,但若没有吴为,他可能更容易和叶莲子分手这念头使他面对吴为那伤痕累累的腿时也难以内疚。
他的确不曾有过这样残忍的念头:大火怎么没有把她们烧死?但也实实在在没有过这样的庆幸:幸亏她们没有被大火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