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一个油麻地人了,但油麻地人从来没有将她看成是一个与他们完全一样的油麻地人。他们始终觉得,她与他们不一样。然而,他们就是喜欢她与他们不一样。
家家户户开始种菜了,艾绒也走进了菜园。油麻地的那套农活,她早已样样会干了,只是做起来没有油麻地人那般风风火火罢了。她干活,透出的是秀气,是那种柳丝般的柔韧。相对于粗粗拉拉的油麻地人的活,她的活似乎更让人喜欢看。油麻地的那些已经不再下地干活的上了年纪的女人,尤其喜欢看她干活。她们干了一辈子的活,却没有想到活能干得让人喜欢看。她在菜园里翻地,将土块细心地碎得那么地均匀。菜苗栽下之后,她从河边提来一桶一桶的水,一瓢一瓢浇去时,那水在空中形成了一片透明的薄膜,落下时,又细又匀,绝不会使菜苗倾伏到泥里。
她整天忙碌着,没完没了地清洗着家中的什物。等她终于觉得该干的一切都已经干完时,她便在镇上走动,在田野上走动,仿佛油麻地的一切,原先没有看仔细,这回一定要看个仔细。
这一天,许多油麻地人都看到了一个情景:艾绒安静地坐在船头,杜元潮摇橹,将船摇向远处。看到的人就站到水边,直看到船消失在远处的芦苇丛里,却还站在那儿看。他们从未看到过杜元潮亲自驾船带着艾绒出现在水面上。他们感觉到了什么,但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感觉到了什么。
船一路向西,水面越来越开阔。
杜元潮有了想停下来的意思。
艾绒却指着前方:“再往前去。”
杜元潮顺从着她,将船不住地向远处摇去。
行至一处,艾绒终于示意杜元潮将船停下。这片水面的四周都是芦苇。
杜元潮说:“再往前去吧。”
艾绒却摇了摇头。
船就一动不动地停在这片水面上。水中倒映着蓝天,白云如马,在水中悠然飘动。而水中的水草,便成了草原。有时,那水草也像是跑动的马群,水中便跑着白马与青马,但却无丝毫蹄声。动,却又是一番似乎万古不变的静。
艾绒的鼻翼张开,嗅着这里的空气。这空气里似乎残留了什么气息似的,使她感到新奇。
“你们原先把船就停在这儿?”她问,脸微微扬向天空,鼻翼依然张开,嗅着这里的空气。
他没有吭声,用眼睛望着远处水面上飞着的四五只鹤。
天气暖洋洋的,芦苇已经抽穗,是干干净净的紫色。风一吹,到处紫光闪烁。
刚才还是平静的浅滩上,忽地激起一团水花,紧接着就看见水像被锋利的犁铧划破了一般,出现一道长长的水痕。两条鲤鱼在浅水中激烈追逐着,不时地将脊背露出水面,有时几乎露出了银光闪闪的全身。前面的那条显得娇小而修长,而后面的那条则显得壮实而凶悍。这是一个交尾产子的季节。那前头的雌鱼,不知道是什么心思,后头的雄鱼追上来时,它就往前蹿去,而一旦甩掉雄鱼之后,它又停在了那儿,甚至回过来向那雄鱼挑衅。它们就这样在浅滩上不停地追逐,不停地纠缠,不停地翻滚,将水弄得哗啦啦响。
艾绒不太明白它们究竟在干什么,但却感到一阵一阵的兴奋。
有时,雄鱼竟对雌鱼下口,疼痛的雌鱼冲向浅滩,好几回被搁在浅滩上,让人担忧它回不到水里了。
艾绒看到,有几片鱼鳞在水中闪烁着。
总算平静了下来。
艾绒望着杜元潮,杜元潮也望着她,这样的互相对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杜元潮过来,像抱一个孩子一样,将她从船头抱到船舱里,然后熟练地将她一一打开。当他进入她柔软的身体时,那两条鲤鱼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追逐,浅滩上又不时地激起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