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元潮侧脸看着她,只见她又是一副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实在烦透了,转身走出门外。
人们都回家吃饭了,田野上已很少有人走动,就他一个人,孤魂一般地在游荡。
他想见到采芹,心里焦渴地想着,脚步便朝向了枫桥。
采芹见他一副疲惫的神态,问:“怎么这时候来了?”
他坐在凳子上,低着头:“我还没有吃饭。”
采芹一听,忙去张罗饭菜。
他也不看采芹,只顾狼吞虎咽地吃完饭后,依然坐在凳子上垂着脑袋。
采芹感到心疼,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收拾碗筷时,她看到他的头发里已有不少白发,眼睛便红了。她想把他的脑袋轻轻抱住放在她的胸前,然后用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但却没有这样去做。
等采芹将一切收拾停当了,他说:“我走了。”
采芹就将门锁上送他。
一路上,两人无话。
走上通往油麻地的大道,要穿过一片芦苇,采芹望着在风中摇晃的芦苇,停住了脚步。
杜元潮继续往前走了几步停住了,转过身来望着采芹。
采芹犹犹豫豫地又跟了上去。
走到这片芦苇的中央,杜元潮头也不回地说:“你回去吧。”
采芹便站住了。
杜元潮便大踏步地往前走。
采芹看了一阵他的背影,轻轻叹息了一声,转过身往家走。
芦苇忽然沙啦沙啦地响起来,采芹掉头一看,只见杜元潮饿狼一般朝她扑来,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并将双手捂在胸前,害怕地望着他一双光焰灼人的眼睛。她向后退着,但杜元潮却一把抓住她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说地就将她向芦苇深处拖去。
秋后的芦苇,一片金黄,在风中互相碰撞,发出的竟是金属之声。
他们终于被芦苇淹没了。
与以往一个呼风唤雨一个便风起云涌的情形不一样,这一回,采芹竟躺在他身下动也不动。她心里头有一种悲切,心酸酸的,眼睛慢慢地潮湿起来。她似乎没有看到杜元潮汗浸浸的扭曲的面孔,却看到了秋天的纯净的天空。她似乎没有听到杜元潮狗一般的喘息声,却听到不远处的芦苇丛里一种身体娇小秀气的小鸟所发出的动听的鸣叫。
他没有哭泣,但却流着泪水,泪珠纷纷落在她的脸上。相摩,相荡,她的十根脚指头开始张开,竖立在阳光下,一只一只仿佛是透明的。
“家不像个家了……”他说。
她叹息了一声:“她心里难过,你一个男人家,总该知道安慰安慰她。她心里苦,比油麻地任何一个女人心里都苦……”
杜元潮离开时,采芹又说了一句:“她心里苦……”
这天晚上,杜元潮比以往任何一天都早地回到家。早在他回家之前,受他之托的朱荻洼就已经将从渔船上买来的鱼虾送到了他家中。他穿上平常由艾绒穿的白围裙,亲自下厨房烧晚饭。他没有打扰坐在窗下的艾绒,他要好好烧一顿晚饭。多少天以来,他们的日子过得非常粗疏,简直不成样子。他再也不想这样过下去了,他愿意伺候艾绒,希望她能记起,女儿不在了,但家还在。忙碌中,他听着艾绒的琵琶声,不禁心生怜爱之情,对这些天来没有好好照顾她而在心中感到歉疚。
他将烧好的饭菜端上桌后,走到艾绒面前,但他没有打断艾绒的弹奏。
艾绒终于意识到他站在她面前,抬起头来望着他。
他走过去,从她手中轻轻取下琵琶,说:“我们吃饭吧。”他将她的琵琶小心翼翼地放好,过来将她从椅子上扶起,“饭菜都快凉了。”
整个吃饭过程中,艾绒一直眼泪汪汪。
晚饭后,杜元潮没有像往常那样去镇委会的办公室,而是守在艾绒的身旁。他这样的男人,一旦体贴起女人来,是无微不至的。他将洗脚的木桶拿到河边很仔细地洗刷干净,然后向里面倒了一暖壶开水,再用凉水兑成适当的温度。在兑凉水的过程中,他不时地用一根手指放入水中去试水温,凉水一点一点地兑进,细心备至。调试停当,他将木桶端到艾绒的脚下。
艾绒呆呆地坐在那儿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