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不听,笑着走过来,坐在他身边,说:“我掉下去,不是有你吗?你不会抱着我游到岸上?”
“那可真浪漫。”老头儿说,“可过了那年纪。”
“胡说,我不才五十岁吗?”
“你以为那个当兵的相信?他是怕你伤心。”
“那好吧,我现在就跳下去,看你管不管。”
“这儿的水只到膝盖。不信?你看。”老头儿把桨插到水里,蓝色的湖水刚刚没过桨叶。
“你当不成英雄了。”老太太叹口气。
“我要把那对年青人赶跑。”老爷子瞪着眼。
“干嘛?”
老头儿四下看看,悄悄地说:“亲亲你。”
孙宏霞捂着嘴笑起来,轻声说:“你真疯了,老东西。”
老爷子见那叶扁舟还纹丝不动,气得用桨柄连连敲着船帮,可这响声竟然不能引动那一对青年,他们连眼皮也没朝这边儿撩一下。他们准是聋哑学校的学生。老头儿无可奈何地喟然长叹。
孙宏霞急忙安慰他:“云飞,别,别难过。咱们不是又到了这地方吗?不是又看到那柳树了吗?这就该满足了。再说,那柳树在咱们之后,隔了五十年又掩护了一对恋人,不也挺好吗?现在哪儿不是青年人的地方儿?咱们不就是为他们活着的吗?你瞧,他们接吻呢,比咱们那时候大胆得多。”
“别往那儿看,”老爷子气呼呼地说,“哼,天还亮着呢,他们就……”
老太太吃吃笑着:“别说人家了。我们也打那时候过过。”
“走!回去!”老爷子狠狠地摇动桨叶,搅起了老高的水花。那亲吻的恋人依旧亲吻,看样子即使是冰雹降临,他们也会岿然不动。
上了岸,老爷子觉得怅然若失,还不住地看着令他神往的五十年前的旧地。
“云飞,这样儿吧,咱们到天坛去。”孙宏霞紧倒着小碎步儿,极力与丈夫保持平行,探询地说。
“天坛!”
“啊!忘了?十年前咱们去过,那时候北海不开门儿。咱们在圜丘台上……”
“对对,我的小老太太,你还不老嘛,脑筋还挺好使嘛,去天坛,现在就去!”
得亏北京有四通八达、快似风云的电车、汽车,又得亏天坛公园晚上七点依旧卖票,他们终于在华灯初上的时候,踏上了圜丘台。
圜丘台上寂寥无人,苍茫的暮霭与青色的灯光笼罩着这庄严的祭台。湛蓝的琉璃瓦在短墙上闪着光,汉白玉的台面在暮色里显得那么空旷、深远,仿佛是一湖平静的湖水。万籁俱寂,不时掠过的燕子无声地滑行在头上,远处偶而有几声虫鸣、鸟叫。
两位老人并肩踏在台中心那块圆石上,拉着手,仰望天上刚刚显露的繁星。夜风掀起他们的白发,他们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
“宏霞。”赵云飞小声地说。
“嗯?”孙宏霞用同样的声音回问。
“真的,到底有没有上帝?或者老天爷?”
“你希望有,还是没有?”
“有。我希望有。”
“那就有。”
“在哪儿?”
“在每个人心里。你的心就是你的上帝。”
“那么说,你心里也有?”
“嗯。”
“那我问你的上帝。”
“问吧。”
赵云飞喘口气,停顿一下,搂住瘦小的孙宏霞,轻声地问:“告诉我,嫁给我这个只会打球的糟老头子,我身边的这个小老太太,感到幸福吗?”
“嗯,幸福。”孙宏霞激动地小声回答。
“不后悔吗?”
“不!”
“回顾一生,还满意吗?”
“满意。”
赵云飞看着妻子,摇摇头:“我问的是你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