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矫情?”孙宏霞瞪大眼睛,“你不说你老得连鲜和香都分不出来,还说人家。哎,老头儿,要不要给你买碗粥?”
“买粥干嘛?”赵云飞抬起头。
“你呀,只配吃粥。老东西。”
“别生气,”老爷子说,“不然,脸上的皱纹更多了。今天,就又多了一道儿。”
“在哪儿?”
“眼角边儿,左眼角。昨天七道儿,今夭八道儿。”
“胡说。”老太太说罢,就打开手提包,要掏小镜子。
“别,别价,宏霞,我求你,别在这儿照镜子。人家会笑话的,说你老来俏。”
孙宏霞“啪”地一声关上老式的手提包,噘着嘴盯着她的丈夫。
“唔,是,是不如从前味道鲜。”老爷子斜眼瞅瞅老伴儿,把自己咬了一口的烧麦夹到她碟子里,“可,你尝尝,这里边好像放了蟹肉呢!”
“是吗?”孙宏霞夹起那烧麦尝了一口,细细嚼着,“什么蟹肉哟,虾。你真的老了。”
“不过,你看上去并不老,起码比我小七岁。”老爷子说。
“对嘛!”老太太笑了,咬了一口烧麦,又瞪起眼,“嗨,我本来就小你七岁。”
这顿烧麦,他们吃了一个钟头,终于起身,走向车站,到北海公园去了。
五十年,半个世纪,中国的变化是巨大的。人口的兴旺只是最显眼的标志之一。不论你到哪里,放眼一望,都是匆匆忙忙的人群。北海公园已经失去了先前的宁静,虽然它要比五十年前漂亮得多。
北海的游艇也多了,密密麻麻地排在码头上。然而,比游船更多的游人,排着队等着登上游船,这可使老爷子有点儿扫兴。老太太劝他:“着什么急,离夕阳下山还早着哩。”
“可那时候就该收船了。”老爷子说,“应该提早订下。”
“你来订?”老太太问他。
“请别人来嘛!”
“那还叫咱们俩的日子?真老糊涂了。”
“那,就这么罚站?与其这样儿,还不如到什刹海去站站,那儿有球队练球。”
“我求你,今天不谈球,好不好?你要是累了,到那边儿坐会儿。我自己排队。”
“什么话,你累了吧?要不咱们回家去。”
“不,要走你自己走。我要划上那第八号游船。”
俩人的话,惊动了前面一位戴眼镜的小伙子。他从书本上抬起头,回头朝二位老人笑笑:
“你们站到我前面吧!”
“那怎么好,不,不。”孙宏霞说。
小伙子看看手表:“没关系,她还没下班儿。”
“那,谢谢你!”赵云飞和小伙子换了位置。
前面的一位解放军战士回过头来,仔细看看赵云飞:“哎呀,老大爷,您到我前面去,前面去!”
“谢谢,谢谢!”孙宏霞也不谦让就站到战士前面。
“你呀,倚老卖老,凭什么就这么占先?”赵云飞说。
“我看见了那第八号船,正要朝这边划来。”孙宏霞说。
“在哪儿?”
“呐,你看,三个人划的那只。”
“都是三个人。”
“老花眼,没瞧见?”
“那是9号船,你看花眼了。”
孙宏霞不说话。
“老大爷,为什么你们非要划第八号船?”那战士笑着问道。
“因为五十年前……”孙宏霞说。
“别听她瞎说”,赵云飞打断她,“她今年才五十岁。”
战士笑笑:“我妈妈也五十岁。可看上去,比您还老。”
孙宏霞得意地瞥一眼老头子,眼镜片儿上下跳着。赵云飞转过脸去,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