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来跳去的女人》。您呢?"
"我最喜欢的是《带搁楼的房子》。麦雷先生呢?"
"我最喜欢《草原》。"憨厚的诗人麦雷笑着说。
"托尔斯泰跟高尔基说:"法国有莫泊桑,但我们的契河夫比他好。"我很赞同这句话。"志摩说。
"对!我和麦雷也是这样想的!契河夫有诗意,莫泊桑却没有。"曼殊斐尔高兴地说。
"我想把您的几篇作品用中文翻译出来,介绍给中国的读者……"志摩说,"我希望得到作者的许可。"
"当然愿意!只怕不值得您的努力呢。"曼殊斐尔说,"不久,我就要到瑞士去了。我多么渴望见到那妩媚的琴妮湖啊!您能去吗?多么希望在那儿跟您再作这样饶有兴味的谈话……"
雨还在下。志摩独自踏着夜色在伦敦街头走了很长很长时间,他不愿意马上从那美和诗的意境里脱却出来。
二十分钟不死的时间。志摩经历了一次蜕变、一次升华。得失、成败、悲欢、生死,都像枯枝败叶纷纷落下,他的灵魂向更高处升华,像一脉青山,一座高塔,按一身肃穆,耸立云端。二十分钟不死的时间。他的生命与另一个丰饶的生命碰击,开出完美的花,已经期待了一百年。她不是现实世界中的小说家,她是萨福,是第十个缪斯,穿过世代的云霞,披着白纱走来,每一步都是琴键的鸣响。
二十分钟不死的时间。他用诗的灵杖点化了这次会唔,也点化了自己,他感到成熟了,感到满溢着青春的生机和力量;他要大步地跨出去,去拥抱这世界,这生活……
秋风刚刚吹下第一片叶子,志摩启程回国了。
向康桥告别。
高耸云霄的圣玛丽教堂,罗马式的圆柱大厦,文艺复兴对代的叹息桥,维多利亚时期的四方形建筑,红墙的图书馆,绿如绒毯的草坪,黑抱方巾的学生,袍子上多一根红飘带的教授,幽静的果园,回流的河水,水上的古老磨坊……他留恋地最后顾盼。
阳光柔和地洒在上面,镀上一层闪有紫罗兰光泽的金黄色泽。
一片白云悠闲地浮躺在空中,一切都筹得像一幅画。
跨一步,就将走出这一幅画。它却永远悬挂在这澄净的蓝天下。每一个在画里生活过的人都将牢牢记住它,它能记住每一个人吗?它一定也有记忆。一切都深藏在昼夜地流逝着的康河里了。
踏上英国土地时,志摩的脑子里满塞着的是金融的法则和数字。现在,他带着诗的灵气,诗的梦幻,诗的美感,走了。
没有眼泪,没有絮语,如一片云,无声地飘走了。
携带着请傅莱义为他作的狄更生油画像,在海洋里飘浮了近
一个月,他看见了祖国的疆岸。
故国家乡,一看到你的面影,康桥的恋情,大学生活的悠闲,异国情调的回味,爱情的欢乐与痛苦,都成了梦,成了烟,幻化了,飘散了。一股灼热的强烈的情感从心胸深处升起,化作涌进的热泪,夺眶而出。
"我回来了!"
愈来愈近了,岸边码头上攒动的人头已经渐渐清晰。
启程前志摩打了电报回家,报告归抵的日期。
父亲的气恼,已消了吗?他肯原谅、容纳自己吗?
志摩忐忑不安地拿起望远镜。今天体会到唐人的"近乡情更怯"的心情了。
他的心猛烈地跳动起来。从陌生的面孔中找到了熟悉的脸。
这个亲人,那个朋友,他的手发抖了。看到了!看到了!父亲,苍老多了!白发和皱纹,表情是焦急的,盼望的。他在心里向父亲跪下了。
眉目模糊了,镜片上已经全是泪水。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