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小姐……”
曲对他及与他相关的一切充满了好奇心。可她早就准备好的那些询问此刻全飞光了。她只是怜惜地看着他,发现眼前这个人那么瘦那么疲倦——上一次见到的穿西服、结领带的那个形象与今天相去何等遥远。她对他的神秘感有增无减。她听说了黑马镇上的战事,但爸爸妈妈和淑嫂都不肯讲出实情。她问:“你知道那场战斗吗?”
“我就从那儿来。”
“能讲一讲吗?”
“我不能……”
“为什么?”
“因为……小姐……”他看着她,身上突然抖起来,牙齿都磕响了。嘶叫的火舌,求饶声,喷溅的血……他不停地摇头。他摆脱她探寻的目光,嗫嚅着走开了。
淑嫂在远远的地方看着。曲失望地盯住了离去的宁珂。淑嫂走过来。曲说:“他大概病了,你告诉爸爸……”淑嫂牵上她的手,后来一下抱住了她:“我的孩子!”
淑嫂抚摸她的头发,泪水涌出来,像雨水一样洒到脸上。曲惊呆了。“我的孩子,你再不要问他,不要问那场战事了。那儿死了好多人,好多好多,全是被敌人杀死的,最后又放火烧毁……这些不该告诉你,你还是个孩子……子,听我一句,别去问他,啊,好孩子!”
曲从怀中挣脱了。她的脸色蜡黄蜡黄。后来她跑开了。
就在这个早晨,曲予把清扫庭院的清叫到了自己屋里。清头上冒着淡淡的热气,他只穿了很少的衣服。“老爷……先生喊我?”
“坐吧清兄弟……坐下。”
清挠着头,不知怎么才好。他已经多次听到曲予这样称呼他——“兄弟”——他的年纪真的与曲予差不多……这个称呼令他心里打颤,他宁可挨一顿板子也不愿听到老爷这样叫他。
“我请你考虑的事情好久了,清兄弟,我这些天心里做了个决定,我们还是分开的好。曲府再不能拖累你了,不要等到太晚的那一天。小慧子先待这儿,她是个姑娘,找了婆家那天我要发送她……都要走,你就先走一步吧,带上我为你准备的一笔钱,置点房产安家立业吧……”
清扑通一声跪了。“老爷……先生!先生!我不能走,我是老爷的人,要伺候你一辈子……”
曲予扶他坐了,叹着:“走吧,不要太迟了,你的年纪这么大了,早该有一份自己的日子。你不该伺候别人,到了自尊自立的时候了。我也再不是老爷——当老爷的人是没有好下场的。你走吧,你把自己的家安好,还可以经常回来做客。你不是曲府的仆人,你有恩于曲府,这里谁也不会忘记你。”
“先生!你这是逼杀我呀!我一个下人,怎么好拿着这么大笔的钱走开?你这是逼杀我呀,先生!”
“不,这里太不清静,总有一天曲府的人也会离开,你为什么不能先走一步?你最后听我一句话好吗?你还愿意相信我的一片好意不是?”
清怔怔地看着他。清不理解,也说不出一句话。
4
我离你这么遥远,就像远视晨星,尚未走近,它就融解在天际了。我心中有一个花团锦簇的摇篮,我就在它美妙的悠荡中长大了。你准备娇惯我一生。可是你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先自离去。你教会了我的爱,谁又来教会我的仇恨?
从此我一个人往前走,这无数的高山无边的荒漠,不知被血泪染过了多少遍。绿色的植物、金色的地衣,都依赖了默默的*。它们遮掩着、装扮着,你面对它们常要激动地流下什么。它们安慰了人类,安慰了所有的生灵。它们身上流动的到底是什么?它们日日夜夜*着、吞食着,从地脉深处探出根系寻找。千百年的故事黏稠坚韧,沉淀在地层深处,需要一棵千年古树的长长根须才抓得住,它会让这棵古树枝叶繁茂。
绿色结出各种各样的果实,它用苦涩或甘甜包裹了一万年的悲伤。坚果、浆果,你砸开硬硬的果壳,直接咬破果皮,咀嚼*品尝,会感到它包裹起的深层的隐秘。一切原来都难以消失,它会化为异形异物生出,挂上枝头。
我听到了地壳之下的咕咕之声,我知道流动不息的到底是什么。我已经不会战抖和胆寒了,北风让我肌老皮厚,让我懂得了永远不变的归宿。在一层层如同浪花一样绽放的呐喊、乞求、呼救、狂嘶、怒号之中,大地一片沉默。
这就是我亲眼看到的。我再不愿睁开双眼。妈妈给我一双眼睛,让你一再地亲吻,于是它变得乌黑闪亮。你吻我的眼睛,一下又一下,湿湿的温温的,像玫瑰和蜀葵轻轻地合在了上面。你让我抬起头,看鸡冠花、墨菊、芍药、美人蕉……它们都生在一片碧绿之中。没人知道它们诞生的由来。它们的汁水是什么生成?它们为什么要一再地闪烁着浓浓的红、鲜鲜的红、暗紫的红?
红色,各种各样的红色。如果留意一下会发现朝阳和落日的红以及它们染出的云彩、红色的天空和大地、海洋——那是火红的波涌——那需要多少染料啊!还有红色的马、红砖、红旗、红围巾、火焰……这需要上帝消耗多少染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