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丹,你怕赶不上时机,俺还怕他说的话不算数,来日又有变卦。记得雄州城下与耶律大石大战时,俺就吃了童贯说话变卦的亏。”
“今晚他本来也没有答应过你什么,加上石岭关有失,再经亲信怂恿,明晨一定快马加鞭离开太原,逃往京师。子充你这份心算是白操了!”
这个醉鬼孙渥越说越清楚了,哪里象个“酒囊”,倒是他把一钵冷水浇在马扩身上,使马扩心头凉了半截。
醉者以不醉者为醉,这时他索性连童贯带上所有幕僚都骂在里面:“他们这些人镇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的,还说他作甚?俺兄弟且喝杯寡酒再说。”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包熟牛肉,又从床底下拖出一坛汾酒,斟下了,不由分说地就碰了马扩两杯。
(五)
不出孙渥所料,第二天早晨他们上衙门去找童贯时,宣抚司门口以及附近的两条街上已是一片戒行首途的景象。几十辆辎重车在胜捷军护送下,首先启程,那显然是显官们的眷属,然后是乱哄哄的第二三等的幕僚们的眷属以及也想跟着逃出太原城的眷属的眷属们。他们有的挤上了车,有的抢得一匹骏马,更多的人既无车、又无马,眼看别人已经车辚辚马萧萧地登程出发,自己还不知道怎样才走得成?因而慌作一团。有人胆子大些,就去攀附车辕,希望让他挤上车厢,自己挤上了不算,又要把下面的妇女孩子再拖上来。护送的士兵,不知那里来的威风,举起鞭子,噼噼啪啪地乱打一气,又踢又骂,又推又拖,扫除车前车后的障碍,然后又碰上前面停下来横拦在街头上的车辆。赶车的彼此吵起来,这时前后车的护送兵与护送兵之间在比车主头衔的高低,车内的乘客与乘客之间也伸出头来比他们的“来头”大小,彼此又各不相让。交通拥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
这支胜捷军自从成军以来,没有做过几件好事,没有打过一阵硬仗,后来索性变成为一支专门为大官们服务的后勤部队。护送官员及其家属,跟着宣抚使本人落荒逃难,在难民中间摆威风,逞英豪,已成为他们的专业。显然童贯本人进进出出也少不了他们的护卫。但是奇怪的,他们押送了这许多人员行李,目的地在哪里,问问这个不知道,问问那个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用手指往前一点,跟随在别人的屁股后面走。看来即使问到车队最前面一辆的护送兵,他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到哪里去,取哪一条道儿走,只好去问童贯本人才知道。
进衙门不久,就看见童贯、宇文虚中、宋彦通等五六个幕僚从内衙出来,其余的想都已挤上车马。童贯、宇文虚中也是一副走上旅途的打扮,神色匆匆,指手划脚地,正在指挥什么。童贯一看见他们两个进来就高声嚷道:
“你两个来得好!马廉访且回下处摒挡一下,即速来衙,随本使南行。受丹,你就留下来办理司内朱了之事。今后就在安抚司衙内供职,毋庸去东京了。”
大官儿是健忘的,似乎根本不存在昨夜谈到的移司真定的问题。马扩问道:
“马某今随宣抚,不知是东去真定,还是南下东京?”
“本使不是与你说了,”童贯瞪瞪眼,“你跟随本使南下东京!东面又待往哪里去?”
“宣抚昨夜答应过真定设司之事,莫非一夕之隔,又有变化了?”
“俺几时答应过真定设司之议?”童贯忽然两眼通红,青筋绽露,跳起来叫道,“宣抚司的大事是由俺作主,还是由你作主?这两河宣抚使是俺童贯做的,还是你马子充做的?”这句话说得十分严重,显然他下面还有话,不吐不快,“你只为自己的家在保州,故而一心要移司真定,俺把宣抚使司移过去了,却只为保你的一家老少。”
童贯明知道马扩的家虽在保州,过去难得回去一次探亲,去了也匆匆即回,不象司里其他的幕僚,大家约定了轮班探亲,一去就是数月。为了这个,童贯还表扬过马子充三过家门不入,有大禹[yǔ]之风。今天忽然把保州家小和真定移司两件不搭界的事情联系起来,这分明是幕僚们的杰作,昨夜亲信会议的结果,用以堵塞马扩的嘴,打消他真定设司之议。手段虽然毒辣,不过立论十分脆薄,马扩反手一击,就把它砸烂了。
“马某几番使辽使金,出生入死,何曾顾惜到一家老小?真要顾惜老小,早就把她们接到真定来了,今日就可随宣抚一起入京,远祸避害,何等自在!何必牵动宣抚司到真定去,干此笨事?宣抚可听到此刻大门外,攀附车辕,争夺坐骑,大哭小嘁的,都是司里的眷属。”他把眼睛一转,就看到宋彦通、范讷两人促膝附耳,嘁嘁喳喳的谈得十分入港。“宋机宜,俺刚进来时看见你宝眷,被范郎中贤郎挥鞭赶下车来,哭得好不伤心,机宜何不出去照看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