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听了他的诮让之词,神色不变,徐徐说道:“国相想已忘了,俺马扩倒还记得,我国中不尽是刘延庆等辈,也还有韦寿佺、李臣等人。如今两河地界,义军遍布,韦、李之徒,不啻千百,国相如果真去进攻,岂不又要吃亏了。”
马扩针锋相对地与粘罕斗了一斗。粘罕脸色顿变,自己嘴里叽咕几句,就由从人传话道:“国相吩咐你使副只今便辞,旬日间我遣使人报聘,就宣抚司商议大事去也。”说罢就悻悻而退。
当天晚上,金朝的外交谈判老手撒卢母代表粘罕设宴为马扩、辛兴宗二人饯行。意料不到的事情是;向来守口如瓶的撒卢母,大约酒喝得多了,劝酒之际,忽然漏出一句真话:
“我朝接待使人只此一回了。看在多年周旋的分上,马承宣不可不干此一杯。”
一个多月来,金人停止了边境挑衅,在使人往来中,气焰也略见收敛,如果说那是因为入侵的具体准备还未完成,那么今天粘罕和撒卢母赤裸裸的说话表明暴风雨前夕的平静即将告终,军事侵略行动就将开始了。
那次出使,谈判山后交割,完全失败,但就试探金人的真实意图一点,还是有成绩的。在这以后,马扩对宣抚使、对家人、对义军诸头项预言金寇必至的根据就在这里。即使这样,在推测金人入寇的具体时间上,他仍然犯了保守的错误。
(二)
马扩从真定回太原宣抚司的当夜,就去找童贯回报刘鞈不愿拨军之事,不过当金军正式出动以后,这件事已成为明日黄花,即使刘鞈愿拨,时间上也嫌太晚了。
马扩出差云州回来后又去真定公干,外加自己去探亲,童贯一共只给他十天假期。他在山寨中听到金军出动的消息,心焚血注,等不到假期届满,就提前赶回司里,这一天是十二月初六。根据常识判断,既然马扩已从山寨中得知金人入寇的消息——它已兜了个大圈子,身为宣抚使的童贯不可能还被蒙在鼓里。不过童贯的确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马扩。
马扩忍耐不住说到他在真定道上听说金人已经出动,于攻陷蓟州后向燕山府进军的消息,童贯还是假装糊涂,说了一大套什么象这样的谣言,每天都有,都要相信起来,你只能跟在它屁股后面转等等的话。然后告诫马扩道:这等无根之言,休得外传,以免动摇军心。接着就指派任务给他:
“昨据代州关报来,金元帅府差撒卢母、王介儒两人为使副前来报聘,兼与本使计议大事。昨已委了文字机宜宋彦通与辛兴宗二人馆伴,又恐他两个疏于职事,应对有差,误了大事。难得廉访今日赶来,就烦廉访前去应付两日,如有所闻,快快报来,撒卢母这厮言语撒野,不谙礼仪,廉访却千万莫将他引来与本使见面,免得受他聒噪。”
马扩喘息未定,又被派去馆伴金使。事实上,在童贯的宣抚司幕僚中间,没有人比马扩被使用得更多了。宣抚司里备了几匹骏马,规定有急差时应用,后来这些差使都推在马扩身上,这几匹马索性就由童贯指定全数拨给马廉访及其随从骑用。几匹马的马蹄铁都磨损了,以致不到几个月的功夫就得去重换一副。宣抚司的僚属们把这些看不见好处的差使都推掉了,乐得窝在家里纳福,但是马匹全让马扩占用,这小小的一点权利既涉及到物质利益也有面子问题,却使他们很不高兴。有人说:“宣抚司偌大的一个衙门,只消有个马宣事,就把全部公务包揽了,其余的都是酒囊饭袋!”说这句话的人把眼睛去瞟瞟在司里素有酒囊饭袋之称的孙渥、范讷二人。“早知如此,不跟宣相出来走这遭也罢!”有人说:“人家有了这副巴结劲儿,才巴结上一个廉访使。你凭什么眼痒,就凭你这点功夫,忙煞了也还是个小小的录事官。将来双脚一挺,两眼翻白,进了棺材,柩头前的题旌仍然逃不出大大的七品芝麻绿豆官,下一辈子也盼不到什么使什么使的。”
不提这些风言风语,它们听来似乎也真带有一点酸味和辣味,拌起来,制一分酸辣汤,想来幕府中人都需要分得一杯羹醒醒头脑的。
可是马扩虽然被童贯使用得最多,却不等于受到童贯的信任。
大官们驾驭幕府夹袋中人物都懂得一个要紧的窍门,首先要把他们分成几种类型,分成几层层次。盘根错节,疑难杂症固然需要干练的人去办,凡是涉及本人隐私之事只能与几个最亲信的人商量,把两者的界线搅混了,就要坏事。
譬[pì]如这次金军出动的消息,童贯早于四天前就知道了,他只让最亲信的幕僚宇文虚中、王云、宋彦通等几个人知道,并把自己心里的打算与他们秘密商量。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这两天在太原府已经沸沸扬扬,大家传说得很多了,童贯对河东路的军事长官张孝纯、河东方面主持军事防务的王禀仍严守秘密,对他们的追问,矢口否认,因为童贯明白让他们过早地知道真相会与自己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