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扩谈出了自己的意见后,要求种师道明白答复表态。
“贤侄所说各事,都是洞中机窍,为当前急务。”种师道黯然了半天,回答道,“就是俺本人千思万想的也都是这些。无奈宣抚司逐日派人前来聒噪,督过于俺。”由于上了年纪,更兼在马上颠了,他说话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一提到宣抚司,他就显然气愤地说,“今日上午,刘参谋又来传宣抚之命,要俺全军撤入雄州;否则,再有挫失,惟俺是问。俺怎当得起这个违令的罪名?撤兵又心所不甘,贤侄且看看俺怎生应付这个局面?”
“宣抚司做不出好事,这是理所当然,”马扩吃惊道,“可是刘参谋久历戎行,素有知兵之称,怎不知敌前退兵,正犯兵家之大忌?想那耶律大石虎视眈眈,正要寻找我军的罅隙。他昨天还在愚侄面前扬言要在三数日内大举进犯。寄语主帅,善为提防,与他一决雌雄。我军如轻于一动,他正好乘虚而入,纵兵追击,那时大局真不堪问闻了。刘参谋怎会如此没分晓?”接着,他紧一紧坐骑,使自己与种师道靠得更近些,情急地劝告道,“主帅一身系全军之重,如今大家的眼睛全望着旌麾,倘使稍有移动,三军必将随之披靡。到了那时,国威堕地,金,辽两邦,交替侵入,朝廷的前途就不堪设想了。”说到这里,他不禁严重地警告种师道,“将来青史秉笔,褒善贬过,童贯之流固在不齿之列,我公恐也不得辞其咎。”
马扩的这句话说得十分郑重,种师道听了不禁大惊失色,他满腹牢骚地为自己辩白道:
“俺怕不省得这个!文人秉笔,是非难辨,史书上多少委曲,他们分解得明白?”接着他愤然说,“用兵之初,俺就与童贯言明在先,将来事有磋砣,俺不任其咎,今日不幸而言中,难道也要俺来负责?”
马扩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实在分量太重了,伤了种师道的自尊心,现在竭力把语气缓和下来:
“当务之急,是以全力御敌,力挽狂澜,转败为功。个人的责任又算得什么?将来自有分辨处。”然后他扬鞭指着前面一带树林,问道,“在那面依林立寨的是谁的部队?”
“杨统制杨惟中驻在那里。”
“建寨必择高阳之地,以利攻守。现今杨统制的营寨东、西、北三面都逼着树林,恐防敌人乘风火攻。更兼我军昼夜眺望,被遮了耳目。这里正居前线冲要之地,他一败就要牵动全局,何不命他迁换一下?”
马扩的意见提得十分中肯。今天早晨,种师道在这里已经来回经过两次,匆促之间,对这个明显的常识性的错误竟然没有看出来,不禁十分歉疚。
“贤侄言之有理,”他转回头去,点头称是,“俺一时失于检点,未及校正。回去后就叫杨惟中迁了营寨。”
“定不得耶律大石哪时哪刻又来掩击。我军行动端需神速,千万不得稽误。”
马扩眼看着姚平仲带了种师道的令箭驰往杨惟中那里去命令他迁察,才放下了心。然后他又问起:
“愚侄在新城时,曾打发随员赵杰等二员潜回本军阵地,禀陈敌倩,不知家父可曾与主帅谈起此事?”
“俺早晨还与马都监见过面,却不曾谈及此事。马都监与端孺此时都在张市,贤侄顷刻见了面,就可问个请楚。”
“辽使王介儒一行人还留在前沿阵地,愚侄急于回去安顿他们,向童宣抚复命,并力阻撤兵之议,等不得再与端叔和家父见面了。”他再一次叮咛道,“撤兵一举,事关大局,愚侄见到童贯后,当以生死力争。前线之事,全仗鼎力顶住。愚侄言尽于此,全要看主帅的努力了。”
“张市近在咫尺,”种师道扬鞭指道,“既是公事要紧,不暇一过,贤侄且自去罢。这里之事,俺一定尽力而为之。”说着叹口气,“总之是能做到哪里,就做到哪里,俺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这乃是一句令人不安的暖昧的话,但这时马扩已无暇与种师道多说,他辞别了种师道与众人,快马加鞭,往回疾驰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上压着千钧重担。
(四)
马扩一刻不停留地驰进雄州,把王介儒一行人安顿好,自己径到宣抚司去找童贯复命。
宣抚司里已乱成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