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把自己一个人看成为“君子”的刘鞈永远不可能理解他用这把君子之尺去衡量“小人”马扩时,这把尺是太短太窄了。
(六)
按照双方的“君子协定”,第二天(这是很重要的一天)一清早马扩就去找刘耠。“君子”的刘鞈自己先破坏了协定,没有在家。马扩被告知,刘参谋有紧急公事,一早就去前线了,连子羽也没在家。马扩当然不能做抱柱的尾生②,老在他家里呆等,还怕他到前线去会翻出什么新花样,即忙驰骑出城,赶到统帅部。种师道果然告诉他,刘鞈一早便来对他施加压力。
“刘参谋又来催促撤兵,”种师道气愤地说,“他唇锋舌剑,口齿间咄咄逼人,无可理喻。俺哪里说得过他?要是令岳赵参议在此,狠狠教训他一顿,才大快人心哩!”
“家岳也是个火爆脾气,一言不合,就拍桌相骂,不省得以理服人。”
“刘参谋口口声声说是童宣抚要他来传班师之命,如有差池,惟俺是问。一味地以势逼人,俺看他哪里还想到以理服人四个字。”
“这就奇怪了!”马扩惊讶地说,“童宣抚昨日再三与愚侄说只要说服得刘参谋,他本人仍主进兵之议。这不是刘参谋当面扯谎,便是童贯弄虚作假,愚侄看童贯还不至于此。”
接着马扩就把他与童贯的谈话告诉种师道。
“听其言,观其行,”种师道一面摇摇头,仍抱着怀疑的态度告诫马扩,“童贯那厮好听的话也说得不少了,哪一回作得准?贤侄不可过于相信他。”一面却也因为童贯有过这样的表示而产生一线希望。
“莫非童贯也怕朝廷见怪下来,难于交帐,想叫俺顶住了,以观后效?”种师道想到这里,就答应马扩,如果刘鞈再来催促,他一定要用马扩转述的话把他顶回去。态度上似乎比昨日坚决些。
得到种师道的承诺后,马扩又急忙驰回雄州去见童贯。童贯的侍从以一种坚定的然而也有些闪铄可疑的态度,告诉他宣抚正在内室与朝廷派来的监军密谈,此刻不得接见他人。
“哪里又派来个监军?”马扩奇怪地问。
“监军崔诗,是宜抚当年在江南的老同事。”
“里面说话的还有别人?”
“还有蔡学士。”
“刘参谋也在里面?”
侍从摇摇头说不知道。
马扩无奈。只得转身出来,再去找刘鞈,仍来找到。马扩抽这个空档到行馆去和王介儒周旋一番。王介儒是个老练的外交家,早就了解前线的情况,却出之以沉着的态度,只要求早些与童贯见面。马扩与他客气了两句,答应相机行事。这自然是句空话,王介儒点点头,也就不言语了。
马扩昨天就委托了一个随从,前去打听赵杰家属的消息。这个随从今天前来回话说,找不到人。原来大军撤退得慌张,人人自顾不暇,当然不会有人再去照顾城外的老百姓和南归的汉儿,只好随他们自己落荒而走,各寻生路。
马扩不放心,第二次去城外时,自己再去打听一番。碰到几个南归人,都说不知道赵家的人哪里去了。
“俺倒脱身回来了,”马扩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怀念道,“却不知道大哥与沙兄弟陷落在哪里?连大嫂也不见影踪,叫俺耿耿于心,放不下来。只好消停两日,再去打听。”
在马扩的头脑里有无数事情要考虑,在他手里有无数事情等着去办。例如关于雄州城城守之计,他在两次进出城关时,自己心中就拟定了一个方案,要与城外的大军,结成犄角之势,才能战守兼备。这个童贯并没有委托他,而已委托了胜捷军,这支军队早在廿六日一败以后,就撤入城内,保护宣抚司。这是一支令人不能放心的军队,看到他们没事鸟乱,该做的事情倒不去做,马扩先是寒心起来。
但是在六月初二这一天中。马扩努力排除其他一切,集中全力于他认为是最关键性的撤兵问题上。
战争是解决敌我之间总矛盾的手段。可是不仅在敌方,即使在自己一方的内部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矛盾,经常起着削弱自己力量的总和,阻碍顺利地解决敌我总矛盾的反作用。当局势顺利的时候,这种内部矛盾暂时被掩盖起来,它的反作用也暂时被抑止到最低限度。可是当局势向着逆方向发展时,它就会充分暴露出来,有时甚至可能产生敌人所不能产生的强大的破坏作用,而成为全局失败的主因。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中,作着这种反作用的努力的人不一定是自觉的,他们不一定能够意识到自己的努力恰恰使战争走到他主观上希望胜利的愿望的反面,而成为失败的主园。
现在马扩已成为这种内部矛盾的一个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