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雾的早晨,起床后你就感到身体有点不对劲儿,一阵欲呕欲吐的感觉,不是从胃里产生,而是在咽喉里生成。一家三口围桌吃早餐时,你的“公公”打开一个煮得半熟的鸡蛋,一口吞掉半个,液态的蛋黄儿滋出来,溅到他的下巴上,流到他的手背上。他把手中的半个鸡蛋塞进嘴巴,然后高举起翻转的手背,伸出紫红的舌头去舔那些垂垂欲滴的蛋黄。你扔下筷子,捏着喉头,跑到院子里的乌桕树下,手扶着树干,低头大呕。在呕吐的过程中,你突然想到,月信已经超期。你大吃一惊,天哪,难道怀孕了?难道这样一个老头子也会使女人怀孕?浓雾像炊烟般一团团压下来,你的心也被浓雾笼罩了。
他出现在你的身后,伸出一只手轻拍着你的肩头,关切地问:怎么了?要不要叫医生来?
你猛地拨开他的手,用燃烧着仇恨之火的眼睛看了他一眼,转身向室内走去。浓雾在树叶上凝成水珠,啪哒啪哒地滴下来。
你重新坐到餐桌前,小强抬起头,对着你傻乎乎地一笑,然后就把头低下去,哧溜哧溜地吸起面条来。这个家庭的早餐肯定是全地区最丰盛的早餐,有面条,有稀饭,有豆浆,有牛奶,有包子,有油条,有四个小菜,有四个大菜,还有十几个煮鸡蛋。你没了胃口,夹了几根咸菜慢慢地咀嚼着。咸滋味把干呕的感觉压了下去。你看到“公公”正在吞食一根油条,手指和腮帮子上沾满了油腻。他吃油条的习惯是先将油条放在牛奶杯里蘸蘸,然后像提一支吸饱了墨汁的巨笔一样提起。为了不让淋漓的奶汁儿浪费,他张开大嘴,仰起头,去承接那根油条,这样,你就看到了他那两颗银色的假牙。被牛奶泡软泡涨的大半根油条落进他的嘴巴,根本就不咀嚼,直接吞下去。一根长约二十厘米的油条他只用两嘴就解决了。在吞食油条时,他的眼睛在你的脸上转来转去。
上午的常委会我不参加了,你冷冷地说。
他看看你,说:最好还是参加,讨论今年工农兵大学生名额分配问题,很重要。
你起身向自己的房间走去。自从那个雨夜之后,你就与小强分居了。你躺在床上,听着他们父子在餐桌上继续大吃大喝发出的声音,不由得心乱如麻。
他推门进来,问:你到底怎么了?
你折身坐起来,揪起一个鹅毛枕头朝他砸过去,低声骂道:老畜生,你让我怀孕了!
他愣了片刻,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你还有心情笑?
我为什么不笑?他趋前一步,双手重重地按在你的肩头上,庄严地说:我老秦家五代单传,到了小强这一代,眼见着就要绝了,没想到柳暗花明又一村了!这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万年的枯枝发了芽!
他竟然用油漉漉的大嘴在你的额头上吻了一下,表示你为他家怀孕的感谢。你感到他那两颗钢牙凉森森的,温度很低。他的油嘴和他嘴里的酸臭让你恶心,你推着他的肚皮,像推着一个沉重的氨水袋子,用力地推开去。他的身体往后退了几步,重量使他有稳如泰山的感觉。
你冷冷地说:我要去做人流。
什么?他惊讶地问:你疯了吗?你的脑子里灌进墨汁了吗?我这杆老枪,好不容易打中了一个目标,你怎么会想到做人流上去?
恬不知耻,你咬牙切齿地说,如果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他该称呼你什么?是爷爷还是爸爸?
当然是爷爷。
但他是你的孽种!
这的确是个问题,他搔着脖子上的肥肉说,实际上他是小强的弟弟,按说他应该叫我爸爸。
但我是你的儿媳妇!
他笑起来说:岚子,你这是给我出难题嘛!但这个难题其实并不难。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们老秦家的后代,是延续老秦家香火的接班人,这是问题的根本,而你仅仅是我的名义上的儿媳妇,实际上你是我的妻子。我早就对你说过,道德和法律,是针对着普通老百姓的,对我们这个级别以上的干部就没有约束力了。武则天跟李世民生过一大群孩子,谁敢把他怎么样?该封王就封王,当称帝就称帝!当时的封建道德可比现在要严酷得多。当然我们没有李世民和武则天那么尊贵,但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我们的世界观比他们先进,他们敢做的事,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做呢?当然,在目前这个时期,我们必须考虑到老百姓和一般干部的愚昧和落后,我们不得不干一些违心的事,说一些违心的话,在外人面前,这孩子还得叫我爷爷,但在心里面,我知道他是我的儿子,这就足够了。
不管你说什么花言巧语,我也要做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