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敲门。
她进去时,子蔚正在英文打字机上打字,从半卷的纸上抬头看她,问:“是来开会吧?会开得还好吗?”峨靠门坐了,简单说了几句,便不说话,只顾捻着书包的带子。房中很静,子蔚站起身,他没有穿外衣,系着背带,越显得长身玉立,风神疏朗,走到桌边旧椅上坐了,似乎问有什么事。
峨说:“记得在一次空袭警报间,你曾帮我解答了我的出身问题吧,我现在心里很平安,我爱我的父母。”
子蔚微笑,“正应该这样,我记得你是求了签的。”“是,我求了不止一个签,还有另外一个签。”子蔚觉得又要有难题,皱眉道:“需要我解吗?”“没有别人。”峨说,“我并不强求,我只想问清楚。”峨的神色有一点悲壮意味。“那个签,我没有说过,您要听吗?‘强求不可得,何必用强求,随缘且随份,自然不可谋。’这是佛说的。我是强求吗?”
子蔚忽然明白了,年轻人执拗的梦是可怕的,他不能让这梦牵着她走,迅速地说:“峨,你不必问,我已知道了,我们从来就是朋友是不是?我对你是坦白真诚的,你要听我的话。”峨站起身,垂首而立。
“你要问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不结婚,是吗?我很感谢你的关心。我没有结婚,并不等于我没有爱人。我有一个世界上最美最好的女子,我们相爱已不是一年两年,许多人都知道。这不很正常,但大家都尊重我们,你也会的,是吗?”峨觉得自己就站在那横生在悬崖边的树干上,拼命咬着嘴唇,咬出血来,也不擦拭。“她是谁?”峨心里已很清楚,但仍执拗地问。
“你是知道的。”一种悲伤的情绪把子蔚笼罩住了,他仿佛看到什么东西在死去,尽量平静温和地说:“峨,这是事实,我们不必再谈了,我不会对任何人讲。——你根本什么也没说。”峨从树干上跌下,跌进了深渊,头上一片漆黑,她再也爬不上来了,可是她站得笔直,默默地向萧先生鞠躬告别。
子蔚还礼,“我们是平等的朋友,你要听我一句话,你这样的年纪追求的人总是有的,怨我冒昧揣测。你现在万不可任性轻率结婚,我想你的父母也是这样希望的。”
峨再鞠躬,转身几乎是夺门而出。
我怎么能经受得起!可我居然站着,居然行礼,居然走出来跑下楼。我在大门口,忍不往回头,看见你在窗口,我不会再麻烦你。是的,世间的事不可强求。我站在街旁决定了下一步,走出城门遇见第一个认识的人,如果他和我说话,就嫁给他。我走在城外土坡上,觉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好像是湖水,有几个人从我身边走过,有一个似乎认识我,对我点头微笑,他没有说话走过去了,眼前的湖水越来越高,我觉得快要走进水里了。迎面忽然有人叫:“孟离己,你在这里!”我站定了,仔细看,他是仉欣雷。
仉欣雷说:“我从早晨就在找你,先到植物所,又到龙尾村,没想到在这儿找到你。”
我没有话,我说不出话。
“你怎么了?你要上哪去?我陪着你。”他小心翼翼地接过我手里的书包,转身随我向前走。我们来到一片坟地,在坟堆里转来转去。“孟离已,你究竟要上哪儿去,这里有什么好探望。”
有什么好探望!我看着每一个坟头都很可爱。它们都是值得探望的。
走过坟地,有一个小茶馆,仉欣雷要坐一坐,“我这一天都在走。”他说。我看着他的脸很模糊,不过我认得他是仉欣雷。
“我本来是在重庆的,你不问我怎么会突然出现吗?”“要问的。”我听见自己说。“好了,你说话了。”他开始喝水,他喝了很多水。“我从重庆来,有公事也有私事,私事就是找你,我要找你问一件大事。今天可能不合适,我看你精神不太好。”“问吧。”我听见自己说。随便什么事我都会同意。
“你真好。”仉欣雷高兴地说,“我们的时间不多,就说吧。这个地点很别致,可能合你的意思,你大概已经猜到,我的请求是和你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