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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6  ★★★收藏章节〗〖手机版

徐力里没有说话。晚上,她推开他的房门,对他说:“父亲说,政策允许,完全可以。”这是徐力里参与柳家惟一的一件事,也是柳家几十年来最大的一件事。他多少觉得她还算个柳家的人。

房卖了,兄妹三人各分了二十万元。弟弟高高兴兴拿着钱搬走了,妹妹拿着钱申请去美国找二伯。柳若晨把钱全部交了党费。组织动员他留下,他执意要交,这一举震动了全局,他被评为年度优秀党员。

他和徐力里搬进了普店街对面那幢二十二层的黄山大楼。三室一厅的单元房,仍是各住各的房间。没有了楼下弟弟妹妹的喧嚣,他觉得有些孤寂,这个小单元门一关,把他和她关在一个单独的世界里,但他们仍没有把两个人合到一个更小的世界。柳若晨和徐力里就这样清清白白而又不明不白,孤单而又自在地“共同”生活了五年。

今天一大早,徐力里就出去了。他从来不问她去做什么。他们每天是用灯打招呼的。他下班回来看见她屋里的灯亮着,就说明她回来了,还没有睡。房间黑着灯,就表示她还没有回来,或是睡了。谁知她会不会注意到她的房间之外还有一个住着他的房间,有一盏会亮也会灭的灯。

窗外,是人声鼎沸的热闹世界。柳若晨望着楼下那条已成为自由贸易市场的小街。个体摊贩们一大早就吆喝上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国营商店里难得见到活蹦乱跳的鲜鱼,粮店里买不到的各样品种的五谷杂粮……一个丰富多彩的大千世界。他把目光聚集在密集的人流中,分解一个个的人。一个胖胖的老妇人领着个小男孩,那孩子指着一个货摊拼命地拉那个老人,于是那孩子手上多了一把木制的大刀。一个中年妇女提着装满鲜菜的网兜和一个鱼贩激烈地争执着什么,突然扭身要走,鱼贩拉住她。不一会儿,那妇女的网兜里多了一条鱼。他的目光又落到一个戴着眼镜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身上。那男人显然是走得不耐烦了,拎着一只活鸡想往外走,又被一个女人拽住了。他甩开她,仍想走,可那女人硬扯着他朝一个人堆儿里挤,那儿可能有什么稀罕货!中年男人无可奈何地垂着头跟她走了。柳若晨看着这一对男女,他忽然有点羡慕,羡慕那被拉扯得垂头丧气的男人。一个男人,在生活里也许需要一个女人拉扯一下,需要跟在一个女人屁股后面无可奈何,垂头丧气。

他想起死去的她,如果她活着,说不定他们今天也会挤到这人群中去,她会挽着他的胳膊,就像从对面普店街走出走进的那一对对青年男女一样。她有这个胆量,即使在那“兴无灭资”的时代,她也敢在街上挽着他走路,在树荫下的暗处突然踮起脚儿来亲他一下。可徐力里不会这样,也不能指望有这样一天。

他不由得有些伤感,有些沮丧,进而有点冒火。他感到了没有家的悲哀,也感到一种对徐力里的恼火。他相信天底下没有人过着他这种生活,没有他们这样的夫妻。

他扭转身子,窗外的世界太刺激了。空荡荡的房间也让他感到刺激。他不会抽烟,没有赖以排遣烦恼和缓解惆怅的东西,每当他要思考的时候,他总是习惯地搓着手中的笔,久而久之,笔杆上被他搓出了深深的痕迹。他搓着笔一下又一下,一个念头冒了出来,十分强烈。———到她房间里去!他为什么不可以进去看一看,坐一坐,翻一翻?那是妻子的房间,他完全有权利进去,以一个主人的身份进去。搬家时,是若明找朋友一起帮他搬的,他帮她把东西乱糟糟地堆在屋里后,就再也没进过那房间。

他把笔插到口袋上,走到她的房间门口。门没有锁,他们是君子协议,两个人又都是君子,谁也没有违反过。可今天,柳若晨决定当一次小人。他打开了门。

房间干净,陈设简单。他结婚时买的那张床和一对椅子,她从娘家搬来的写字台和一只棕色皮箱,两个书架。都是些他早已见过的东西,所不熟悉的是单身女人房间中特有的一种馨香。

这不免让他扫兴,当了一次小人,却一无所获。他不甘心转身就走,既然已经当了“小人”,索性就当到底。他在床上坐了坐,很快又站起来,把坐皱的床单拉平,他打开皮箱,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她的内衣、内裤。他赶紧盖上,仿佛自己做了件令人脸红的事,心也有些发慌。他又走到写字台前,玻璃板下压着许多照片。每张照片都有她。她梳羊角辫儿的红领巾照,戴着团徽和大学校徽的少女照,她与父亲和弟弟徐援朝的合影,陈毅同志和他们兄妹合影的纪念照,以及她各个阶段的集体合影照。没有他。他和她没有拍过合影照,他曾有一张照片由介绍人转交给她,但她没有放在这儿,这不怪她,他们本来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