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来没有现在这样地思念她,还有那个他从未见过面的骨肉,高原的亲弟弟。
这些日子,高伯年在闲暇时,总摆脱不掉这种思绪的缠绕和困扰。是因为高原的牺牲,还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老了,意识到快要退下位来,将要永久地、单调地生活在这个家里,意识到他的名字将逐渐被人淡漠、遗忘,才去想起这些被自己曾经淡漠、遗忘的往事和亲人。
他是觉得自己老了。他越来越感到无力战胜危机,而这危机来自他曾自以为永远不可能取代他的阎鸿唤。他不得不承认,阎鸿唤比他高明,比他更有魄力。刚刚上任几年,市政建设就让城市发生了巨大变化。更让他自愧不如的是,阎鸿唤走出了道路改造这步棋。它给阎鸿唤在市民中带来了更高的声望,使之具有了一种远比他更强有力的凝聚力。对于这些,他作为市委书记,不能斤斤计较,毕竟自己是有着四十二年党龄的老同志,应该给予新干部以更大的支持和帮助。他一直也是努力这样去做的。尽管在支持帮助的同时,他无法克制内心日益增长的失落感。
问题在于,怎样才是真正帮助和支持这个新干部?
阎鸿唤是像他自己一年前在人民代表大会上自我标榜的那样,只是尽一个公仆的责任吗?不,现在他有他的目的,那就是野心。他想通过一系列别人认为难以办到的工程,向中央、向市民表现他个人独具的才能。也许,开始时仅仅是为了表现。一个新上任的市长,希望表现出自己胜任职务的能力,这种表现欲是正常的。然而,在他的表现得到认可之后,这种表现欲就会进一步演变为野心。阎鸿唤这个演变是极迅速的,甚至可以说一开始他的表现欲就是一种野心。现在市政府决定的很多事情,阎鸿唤从不向他这个市委书记打招呼。阎鸿唤不在市政府坐机关,却全市到处跑,到处讲话。工厂、商店、工地、大学、部队、电视、电台,无非是四处炫耀自己。他的讲话里,很少提到市委,总是讲他的市政府要干什么,干了什么,他做什么事都别出一格,本来可以在会议室开的会,他非到现场去开,搞什么“现场办公会”,而且处心积虑笼络人心。听说前不久,他把各大局的局长请到凤华饭店大吃大喝。他一步步地把市委书记架空起来,逐渐实现他的一统天下。高伯年觉得自己一点点捕捉到了阎鸿唤的种种迹象,从工作上,从他对待市委书记的态度上,也从一些小事上,高伯年认为,阎鸿唤这种日益膨胀的野心,只有他这位有着几十年党内政治斗争经验的人才能敏锐地洞察出来。他在公开场合和私下交谈中,无数次地向人们流露暗示过这个问题,希望人们有所觉察和警惕。但他发现,他没能阻止住他的干部包括市委常委们向阎鸿唤靠拢。阎鸿唤越来越多地赢得了干部和群众的信任票。这就更令他感到惶惑和不安。
他觉得这种对阎鸿唤缺乏认识和盲目的追随,或许是一种更大的危机。
办公桌的电话铃声,把高伯年从万端愁绪中解脱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