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一张当日的报纸从手中滑落下来,高婕无力地闭上眼睛。报上有一条来自大西洋彼岸的消息,黄炯辉在美国旧金山举行独唱音乐会,一举成功。她的报复并没有损伤他,他到底还是去了美国,并且达到了他想达到的目的。而她呢……
她需要有人安慰她,可是没有人能安慰她。张义民不再成为安慰者的角色,相反她却成了张义民的俘虏。张义民现在每次来都被她的父母捧为上宾,那完全是为着她的缘故。他不再怕见到她,甚至连门也不敲,就闯进她的卧室。不再像以前那样规规矩矩,小心翼翼坐在椅子上,而是随随便便斜仰在沙发上,一双沾着积雪的皮靴,毫无顾忌地在刚刚换洗的沙发套上蹭来蹭去。他的眼睛里充满着自信,在这种自信里她却多少看到了几分对她的轻蔑。他的脸上洋溢着一种满足的喜色,那种能够随意驾驭和猎取他所畏惧、谄媚过的对象而自然表现出的洋洋自得。他说话的语气也变了,那些礼貌的,谦恭的,猜度逢迎着她心理的话被一些指令性的,主人般的语言所替代,就像是有意地让她知道他的厉害,并让她为当初她的傲慢而感到懊悔。他完全变了,就像已经成为了她的主人,拥有着把她拾起来或者扔掉的权利。
她厌恶他那副下贱的得意。痛恨他像一只癞皮狗那样,以撕咬一只失去抵抗、挣扎能力的弱鸡去显示威风,换得快乐。她希望自己像那些被侮辱、被遗弃、被失恋弄得心灰意冷的少女们一样,默默地忍受自己内心的痛苦,不需要爱,也不再去爱,无情无欲。但很快,她又对自己失去了信心,她不是那样的人。黄炯辉带给她的不仅是心灵上的痛苦,同时也带给她生理上的折磨。她忍受不住孤独,无法抗拒生理欲念对她发生的巨大诱惑。张义民对她的放肆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具有了魅力。她对他越来越产生出一种依赖,甚至依附的心理。她过去看不起他的家庭,现在细想想自己的父亲过去不也曾是个农民。张义民踌躇满志,巧于心计,谁能断言他的将来不是父亲一样的人物?她希望在他的身上发现更大的希望之光,只有这样,她才觉得心理能够获得平衡,才能报复黄炯辉对她的负情。只要张义民能够满足她心理和生理上的需要,他对她什么态度,她都可以不在乎。
她不再是过去那个高傲的公主。
一天晚上,这样的事终于发生了,她留下了他。
她和他躺在一起,发现张义民完全不像个初涉房事的男人。他几乎什么都懂,抚摸和触及的部位极为准确,动作也相当熟练,她不觉疑惑了,这些不是读书所能知道的,她第一次时,除了不可抑制的冲动,几乎对其他的具体步骤一无所知,完全被动,听任黄炯辉的摆布。而张义民的热情和冲动却缺少自发性有着一种规定性,就连发泄之后,那种为满足对方需要而做的短暂停留,都像是一个已经结过婚的人。她问他,张义民冷冷地反唇相讥:“你有资格问这个问题吗?”
高婕默然了。她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和兴趣再追问下去。也许两个具有相同过失的人在一起生活,反倒会相安无事。她一天天等待着,等待父母或者张义民向她提出婚事。结婚是她目前寻到精神解脱的惟一办法。但张义民却闭口不谈结婚的事,母亲也一反常态不再跟她唠叨。为了摆脱痛苦,她等待结婚,为了结婚,她又得痛苦地等待。
她等到了什么?是那个丝毫无损的家庭在美国欢聚,是那个女人对丈夫的宽容和对她的欺骗,是黄炯辉的成功得意。这使她刚刚麻木下来的心,又重新被刺激得发抖。
不知什么时候,高地悄悄走进妹妹的房间,轻轻坐在高婕对面的沙发上,像是想说些什么。
“小婕,我要走了。”半天,高地才说出这句话。
“去哪儿?”高婕似乎还没有从自己的情感天地里走出来。
“去美国。”
“美国,……干什么去?”高婕感到意外。
“自费留学。”
“……我怎么没听你说起过,自费?你在那儿无亲无故,哪来的钱?”
“蓓蒂帮我,以后自己去了再想办法。弄钱挣钱的办法总会有的。”
“蓓蒂?”
“我们学校的留学生,学汉语的,她很喜欢我。”
“你也爱……喜欢她?”
“我无所谓,我只想去留学。”
“这事什么时候开始的?”
“蓓蒂早就帮我联系好了,去她任教的加州大学,只是当时她在这儿的学习还没结业,另外我在等考‘托福’。现在全妥了,只差办手续了。”
“爸爸妈妈知道了吗?”
“我想走时再告诉他们……其实,我对他们并不重要,这个家里有我没我都一样。他们从不关心我,关心的只是你。”
“不。”高婕走到二哥面前,抓住他单薄的肩膀,“你不要走。我不让你走。你不是已经考上研究生了吗?在国内还不是一样拿学位,为什么非去美国?那儿是个竞争的社会,你又没有朋友,你这么老实的人,在国外要吃亏的,二哥,我不让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