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要说什么呢?说嘛!”
“你这么猴急,我就不说了。你要是跟我好,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就是不许你跟别人说,也别告诉你妈。”
“我不会,我们小声地说。”
妞儿犹豫了一会儿,伏在我的耳旁小声而急快地说。
“我不是我妈生的,我爸爸也不是亲的。”
她说得那样快,好像一个闪电过去那么快,跟着就像一声雷打进了我的心,使我的心跳了一大跳。她说完后,把附在我耳旁的手挪开,睁着大眼睛看我,好像在等着看我听了她的话,会怎么个样子。我呢,也只是和她对瞪着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虽然答应妞儿不讲出她的秘密,可是妞儿走了以后,我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我越想越不放心,忽然跑到妈妈面前,愣愣地问:
“妈,我是不是你生的?”
“什么?”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怎么想起问这话?”
“你说是不是就好了。”
“是呀,怎么会不是呢?”停一下妈又说,“要不是亲生的,我能这么疼你吗?像你这样闹,早打扁了你了。”
我点点头,妈妈的话的确很对,想想妞儿吧!“那么你怎么生的我?”这件事,我早就想问的。
“怎么生的呀,嗯——”妈想了想笑了,胳膊抬起来,指着胳肢窝说:
“从这里掉出来的。”
说完,她就和宋妈大笑起来。
三
我手里拿着一个空瓶子和一根竹筷子,轻轻走进惠安馆,推开跨院的门,院里那棵槐树,果然又垂着许多绿虫子,秀贞说是吊死鬼,像秀贞的那几条蚕一样,嘴里吐着一条丝,从树上吊下来。我把吊死鬼一条条弄进我的空瓶里,回家去喂鸡吃,每天都可以弄一瓶。那些吊死鬼装在小瓶里,咕噜咕噜地动,真是肉麻,我拿着装了吊死鬼的瓶子,胳膊常常觉得痒麻麻的,好像吊死鬼从瓶里爬到我的手上了,其实并没有。
我在把一条吊死鬼往瓶里装的时候,忽然想到了妞儿,心里很不安。她昨天又挨揍了,拿了两件衣服偷偷地来找我,进门就说:
“我要找我亲爹亲妈去!”她的脸有一边被打得红肿了。
“他们在哪儿呢?”
“我不知道,到齐化门,再慢慢地找。”
“齐化门在哪儿呢?”
“你不是说你也知道那地方吗?”
“我是说我好像做梦梦见过那地方的。”
妞儿把两件衣服塞在西厢房的空箱子里,很有主意地抹干了眼泪,恨恨地说:
“我非找着我亲爹不可。”
“你知道他长得什么样子吗?”我真佩服她,但觉得这是一件太大太大的事。
“我一天一天地找,就会找到我亲爹跟我亲娘。他们的样子我心里知道。”
“那么——”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因为我一点主意也没有。
妞儿临走的时候说,她不定哪天就要偷偷地走,但是一定会先来这里跟我说一声,并且带走存在这里的两件衣服。
我昨天一直在想妞儿的事,心里很不舒服,晚上就吃不下饭了,妈妈摸摸我的头说:
“好像有点热,不吃也好,早点去睡。”
我上了床,心里还是不舒服,又说不出,就哭起来了,妈妈很奇怪,她说:
“哭什么?哪儿不舒服?”我不知怎么一来竟哭着说:
“妞儿她爸爸啊……”
“妞儿她爸爸?怎么啦?她爸爸怎么着你啦?”宋妈也过来了,她说:
“那个不是东西的,准是骂了我们英子了,还是打了你啦?”
“不是!”我忽然觉出我是说了什么糊涂话,便撒赖地哭喊:“我要找我爸爸!”
“是要找你爸爸呀!唉!吓人!”宋妈和妈妈都笑了。妈妈说:
“你爸爸今天去看你叔叔,回来得晚点,你先睡吧!”她又对宋妈说:“英子一生下来,她爸爸就给惯的,一不舒服,爸爸就抱着睡。”
“羞不羞?”宋妈用一个手指头划我的脸,我不理她,转过脸冲着墙闭上眼睛。
今天我早晨起来就好得多了,不像昨天那样不安心。但是现在又想起妞儿,手里不由得停止了捉虫子的工作,呆呆地想,不知道什么时候,妞儿就会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