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饰匣果然在衣服底下压着,我拿了出来打开,妈妈新打的那只金镯在里面!我心有点儿跳,要拿的时候,不免向窗外看了一眼,玻璃窗外黑漆漆的,没有人张望,但是可以照到我自己的影子。我看见我怎样拿出金镯子,又怎样把首饰匣放回衣服底下,推合了抽屉,我的手是抖的。我要给秀贞她们做盘缠,妈妈说,二两金子值好多好多钱,可以到天津,到上海,到日本玩一趟,那么不是更可以够秀贞和妞儿到惠安去找思康三叔吗?这么一想,我觉得很有理,便很放心地把金镯子套在我的胳膊上面了。
我再转过头,忽然看玻璃窗上,我的影子清楚了,不!吓了我一跳,原来是妞儿!她在向我招手,我赶快跑了出去,妞儿头发湿了,手上也有水,她小声地对我说:
“我怕你真在横胡同等我,我吃完饭就偷偷跑出来了。我等了你一会儿,想着你不来了,我刚要回去,听见你妈跟宋妈过去了,好像说给谁买药去,我不放心你,来看看,你们家的大门倒是没闩上,我就进来了。”
“那咱们就去吧!”
“上哪儿去?就是你白天说的什么秀贞呀?”
我笑着向她点了头。
“瞧你笑的怕人劲儿!你病糊涂了吧!”
“哪里!”我挺起胸脯来,立刻咳嗽了,赶快又弯下身子来才好些,我把手搭在她的肩上说:“你一去就知道了,她多惦记你啊!比着我的身子给你做了好些衣服。对了,妞儿,你心里想着你亲妈是什么样儿?”
“她呀,我心里常常想,她要是真的思念我,也得像我这么瘦,脸是白白净净的,……”
“是的,是的,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儿。”我俩一边说着,一边向门外去,门洞黑糊糊的,我摸着开了门,有一阵风夹着雨吹进来,吹开了我的短褂子,肚皮上又凉又湿,我仍是对她说:
“你妈妈,她薄薄的嘴唇,一笑,眼底下就有两个泪坑,一哭,那眼睛毛又湿又长,她说:小英子,我千托万托你,……”
“嗯。”
“她说,小桂子可是我们俩的命根子呀!……”
“嗯。”
“她第一天见着我,就跟我说,见着小桂子,就叫她回来。饭不吃,衣服也不穿,就往外跑,急着找她爹去。……”
“嗯。”
“她说,叫她回来,我们娘儿俩一块儿去,就说我不骂她。……”
“嗯。”
我们俩已经走到惠安馆门口了,妞儿听我说,一边“嗯,嗯,”地答着,一边她就抽搭着哭了,我搂着她,又说:
“她就是……”我想说疯子,停住了,因为我早就不肯称呼她是疯子了,我转了话口说:“人家都说她想你想疯啦!妞儿,你别哭,我们进去。”
妞儿这时好像什么都不顾了,都要我给她做主意,她只是一边走,一边靠在我的肩头哭,她并没有注意这是什么地方。
上了惠安馆的台阶,我轻轻地一推,那大门就开了,秀贞说,惠安馆的大门,前半夜都不闩上,因为有的学生回来得很晚,一扇门用杠子顶住,那一半就虚关着。我轻声对妞儿说:
“别出声。”
我们轻轻地,轻轻地走进去,经过门房的窗下,碰到了房檐下的水缸盖子,有了响,里面是秀贞的妈,问:
“谁呀?”
“我,小英子!”
“这孩子!黑了还要找秀贞,在跨院里呢!可别玩太晚了,听见没有?”
“嗯。”我答应着,搂着妞儿向跨院走去。
我从来没有黑天以后来这里,推开跨院的门,吱扭的一声响,像用一根针划过我的心,怎么那么不舒服!雨地里,我和妞儿迈步,我的脚碰着一个东西,低头看是我早晨捉的那瓶吊死鬼,我拾起来,走到门边的时候,顺手把它放在窗台上。
里屋点着灯,但不亮。我开开门,和妞儿进去,就站在通里屋的门边。我拉着妞儿的手,她的手也直抖。
秀贞没理会我们进来,她又在床前整理那口箱子,背向着我们,她头也没回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