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冷,又怕,又舍不得,我哭了。
这时洋车从我的身旁过去,我听车篷里有人在喊:
“英子,是咱们的英子,英子……”
啊!是妈妈的声音!我哭喊着:
“妈啊!妈啊!”
我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倒下去,倒下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五
远远的,远远的,我听见一群家雀儿在叫,吱吱喳喳、吱吱喳喳。那声音越来越近了……不是家雀儿,是一个人,那声音就在我耳边。她说:
“……太太,您别着急了,自己的身子骨也要紧,大夫不是说了准保能醒过来吗?”
“可是她昏昏迷迷的有十天了!我怎么不着急!”
我听出来了,这是宋妈和妈妈在说话。我想叫妈妈,但是嘴张不开,眼睛也睁不开,我的手,我的脚,我的身子,在什么地方呐!我怎么一动也不能动,也看不见自己一点点?
“这在俺们乡下,就叫中了邪气了。我刚又去前门关帝庙给烧了股香,您瞧,这包香灰,我带回来了,回头给她灌下去,好了您再上关帝庙给烧香还个愿去。”
妈妈还在哭,宋妈又说:
“可也真怪事,她怎么一拐能拐了俩孩子走?咱们要是晚回来一步,咱们英子就追上去了,唉!越想越怕人,乖乖巧巧的妞儿!唉!那火车,俩人一块儿,唉!我就说妞儿长得俊倒是俊,就是有点薄相……”
“别说了,宋妈,我听一回,心惊一回。妞儿的衣服呢?”
“鸡笼子上扔的那两件吗?我给烧了。”
“在哪儿烧的?”
“我就在铁道旁边烧的。唉!挺俊的小姑娘!唉!”
“唉!”
两个人唉声叹气的,停了一会儿没说话。
等再听见茶匙搅着茶杯在响,宋妈又说话了:
“这就灌吧?”
“停一会儿,现在睡得挺好,等她翻身动弹时再说。——家里都收拾好了?”妈问。
“收拾好了,新房子真大,电灯今天也装好了,这回可方便喽!”
“搬了家比什么都强。”
“我说您都不听嘛!我说惠安馆房高墙高,咱们得在门口挂一个八卦镜照着它,你们都不信。”
“好了,不必谈了,反正现在已经离开那倒霉的地方就是了。等英子好了,什么也别跟她说,回到家,换了新地方,让她把过去的事儿全忘了才好,她要问什么,都装不知道,听见了没有?宋妈。”
“这您不用嘱咐,我也知道。”
她们说的是什么,我全不明白,我在想,这是怎么回事儿?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吗?我想着想着觉得自己在渐渐地升高,升高,我是躺在这里,高、高、高,鼻子要碰到屋顶了,“呀!”我浑身跳了一下,又从上面掉下来,一惊疑就睁开了眼睛。只听宋妈说:
“好了,醒了!”
妈妈的眼睛又红又肿,宋妈也含着眼泪。但是我仍说不出话,不知怎么样才可以张开嘴。这时妈妈把我搂抱起来,捏住我的鼻子,我一张嘴,一匙水就一下给我灌了下去,我来不及反抗,就咽下了,然后我才喊:
“我不吃药!”
宋妈对妈说:
“我说灵不是?我说关帝老爷灵验不是?喝下去立刻就会说话。”
妈给我抹去嘴边的水,又把我弄躺下来。我这时才奇怪起来,看看白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和桌椅,这是什么地方?我记得我是在一个?……我问妈妈说:
“妈,外面在下雨吗?”
“哪儿来的雨,是个大太阳天呀!”妈说。
我还是愣愣地想,我要想出一件事情来。
这时宋妈挨到我身边来,她很小心地问我:
“认得我吗?英子!”
我点点头:“宋妈。”
宋妈对妈笑笑。妈又说:
“你发烧病了十天了,爸爸和妈妈把你送到医院来住,等你好了,我们就回到新的家去,新的家还装了电灯呢!”
“新的家?”我很奇怪地问。
“新的家,是呀!我们的新家在新帘子胡同,记着,老师考你的时候,问你家住在哪儿?你就说,新帘子胡同。”
“那么……”有些事情我实在想不起来了,所以要说什么,也不能接下去,我就闭上眼睛。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