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难怪她有点胆怯。因为作为顶会享受的一位富家公子。冒襄对于品茶之道,一向极其讲究挑剔。不仅选料要务求精美,茶具要极其雅洁,而且洗茶、候汤、烹沏等,都有一套严格的程序和法门,加上冒襄对自己的烹茶本领一向十分自负,轻易不肯让别人代劳,总觉经旁人的手所沏的茶,很少能令他满意,所以董小宛进门一年多,别的许多事她都能帮着或者代替丈夫做,惟独这沏茶,她一直没有参与的机会。今晚,她背着丈夫自行动手,能否获得首肯和喜欢,可是一点儿也吃不准。万一弄糟了,自己挨几句奚落不打紧,若是败坏了丈夫的兴致,那就有违自己的本意了。
“娘,怎么还不动手?瞧水都要开了!”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耳畔催促说,那是、丫环紫衣。
董小宛回顾了一下,发现那女孩儿正忽闪着一双明亮的眸子,关切地瞅着自己。
这个紫衣,本是奶奶苏氏房里的一个管事的、丫环,为人聪明伶俐。一年前,因为董小宛初来乍到,身边需要一个通晓上下细务的人辅助点拨,冒襄才点着名儿向苏氏要了她。难得紫衣过来之后,对新主人一样的尽心服侍。所以此刻蓦地一见,董小宛倒生出了一个主意。
“紫衣,你在相公身边服侍了好些年,相公的烹茶规矩,你必定是知道的了?”
她问。
“这个么,婢子也不敢说知道。”紫衣谨慎地回答,“只是以往爷同奶奶在房里品茶,多半都是命婢子在旁侍候的。有一阵子,奶奶也想学着沏茶,便求爷教她。
那时爷兴致也高,倒认认真真说过好几回。后来奶奶到底没学成,从此爷也绝口不说了。”
“当时相公怎么说,你可还记得?”
“这……婢子虽则也在旁边听着,只怨心思笨,怕记不全。”
“嗯,那么不须你说,只要你听听我说的,同相公当日说的,可是一样?”
紫衣点点头,又迟疑地问:“娘这是……”“哎,你且用心听着呀!”董小宛兴冲冲地打断说,然后,就侧起脑袋,一边思索,一边说起来:“这烹沏之法,古今不尽相同,如宋朝盛行茶饼,如今已不时兴,所以也不必说它。今时烹茶,择品必须名贵,取水必须甘泉,这自然是第一要紧的。若这二者俱备,那就须看烹沏的功夫了。这烹沏之法,最考人的,一是候汤,二是洗茶。先说候汤,这沏茶之水,必须用活火先煎,待它沸后,再用缓火慢炙。
所谓活火,便是见焰的炭火。煎水至有泡沫上翻叫做‘一沸’,见四周水泡不断翻起叫做‘二沸’,大翻大涌叫做‘三沸’。‘一沸’时水尚太嫩,‘三沸’水又太老,都不合用,总以‘二沸’前后为宜。“说到这里,董小宛便停下来,瞧了瞧丫环。见紫衣点着头,没有异议,她才接着说下去:“再说洗茶之法,亦甚要紧,必须待沸水稍温之后,方能下茶,太沸则有损茶味。洗时以竹箸夹茶,放人缸中,反复荡涤,除去尘土及黄叶老梗。洗净后用手拧干,放入缸中盖好,少待片刻,然后打开,见叶已转青,香气透发,即用沸水泡沏。
不过这当中,又有冬夏之分。夏日炎热,故须先注水后下叶;冬日天寒,则须先下叶后注水。皆因水之温热稍有不合,便会使茶味即时受损,所以最考功夫,万万不可大意!罢饷匆豢谄低炅酥螅⊥鸱垂次剩骸拔沂什潘档模肽阆虺L喙棠棠痰模捎胁欢灾俊?紫衣没有立即回答,她用一根指头点着腮帮子,仿佛还在心中仔细核对。终于,她抬起头,笑着说:“娘,真亏了你!平日里也没见爷向娘说,也没见娘问爷,怎么娘适才说的,同婢子前几年听爷说的,倒像是不差一分一毫!”
“嗯,你再仔细想想,可有漏掉的没有?”董小宛不放心地问。
紫衣摇摇头:“若有别的,就是爷还对奶奶说了许多茶的来历、名目和烘焙的法儿。据婢子想,那些与沏茶怕不大相干。”
董小宛“嗯”了一声,“那么,我们试着沏上一壶,瞧瞧成不?”说着,她就按照刚才所说的程序和要领,动起手来。很快地,一壶茶沏出来了。这当儿,紫衣已经把茶盏洗涤干净,用布抹干,又拈起两粒榛子,放了进去。
“现在,你且尝尝,这一泡滋味如何?同相公平日沏的,可有两样7”董小宛一边擎起砂壶,朝盏里注茶,一边说。
“啊,娘是说,让、让婢子尝?”吓了一跳的紫衣眨巴着眼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