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河道比较宽阔,水位也较深,过江的大船,都在此往来停泊,于是自然而然成了帆樯林立、房舍栉比的一个热闹码头。人们喜欢它位置适中,交通方便,进城出城都往往取道这里。近年来,由于江北地区不停地打仗,加上天灾频仍,无法安居,逼得老百姓纷纷逃难南来,这里便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难民,拖男带女,啼饥号寒,平添了一派凄惶惨戚的景象。不过,自从京师陷落的消息传来之后,南京方面为着防备变故,已经下令封锁江上交通,不许难民南来。所以平日纷纭熙攘的一个码头,这会儿反而空荡荡的,变得少有的空旷和安静。
由于郑元勋已经是两榜进士,所以今天的饯别仪式,也就相应地安排在高踞于码头中心的接官亭上进行。那是一座小型的城门式建筑,有着拱形的门洞和带飞檐的门楼。楼前还竖着一根旗杆。
钱谦益绕过一片绿树丛,远远看见亭前停着好些轿马仪仗。大约今天到的人不少,加上门楼上不甚宽敞,那些已经行过礼的送行者,便三五成群地在亭子周围的空地上随意站着,一边嗡嗡地交谈,一边等候着分手时刻来临。
钱谦益本来无意同郑元勋见面,也就不急于上门楼去凑热闹。
他远远地下了轿子,吩咐李宝不必前去通报,然后自己略一张望,就径直朝就近的一群正在交谈的送行者走去。
“嗯,痛切!这几句,说得痛切!”
行进中,钱谦益听见有好几个声音这样说。他定眼看去,发现人群中站着一位大鼻头的中年儒生,手里拿着一张纸,正在摇头晃脑地念得起劲。钱谦益的耳朵不太灵便,照例听不真切,直到走得近了,才听出那是一份公启之类的东西,不过已经快念完了,他只听见最末的一段——“……公台乃社稷重臣,上以国事为忧,下则苍生在念。祈请倡言会议,定力主持,从速决策,以定国本,并安人心。临启悚切万状!”
钱谦益心想:“这是谁的公启?是给哪个人写的?‘从速决策’——到底说的什么事?”正侧起耳朵,打算听听有没有下文,忽然旁边有人高声问:“敢问兄台,这是何人的公启?”
“哦,兄台想是迟来,所以不知。此乃留都三位大臣——都察院张大人、翰林院姜大人和兵部右堂吕大人的联名公启。”
钱谦益一听,顿时明白了。就在决定发起流言攻势的当天,他同吕大器、雷演祚经过仔细商量,觉得“七不可立”的说法固然颇有力量,但光凭一般人的口去散布,恐怕还不足以使人深信不疑。因此还应当设法动员几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出面支持此说,以提高它的权威性。吕大器当时答应这件事由他去办。也不知道他使了什么法儿,到了昨天,钱谦益听说张慎言和姜日广已经同意与吕大器联名发表《致兵部史公及南中诸先生启》,公开支持“七不可立”之说。刚才那位大鼻头儒生念的看来就是这份东西了。
“既然连张、姜诸公都是这等说,那么‘七不可立’之说,只怕真有其事了!”
一个忧心忡忡的声音说。
“福藩有此劣迹,只怕难登大宝。留守诸公,亟应早下决断为是!”另一个人焦急地接了上来。
“是呀,不能再拖了!”“迟则有变!”“确实……”更多的声音表示附和与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