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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李太太笑道:“吴先生,你完全错误了。他当然要去找。不过不问这件事倒好。”吴春圃已走到他的房门口了,听了这话,却走回来。问道:“这里面一定有文章,可以告诉我吗?”李太太笑道:“我自己的事还没有了,我也不愿管人家的事。”吴春圃笑道:“我知道,昨天晚上,三四点钟的时候,白太太叮叮咚咚来打门,听说是请你去打牌。你去了没有?”李太太道:“人都是个面子,人家找上门来,我不好意思不去,不过为了这种事,常常家庭闹别扭,实在不值得,我现在下了决心不打牌了。看看还有什么别扭没有?”李南泉听到太太这番话,倒忍不住由里面屋子里走出来。可是当他走到窗户边时,就听到山溪对岸,有人叫了一声“老李”。在窗户眼里张望时,却见白太太站在那边人行路上,她笑嘻嘻地张着大嘴,像是说话的样子。她两只手横了出来,平空来回旋转,像是洗牌的样子。摸完了,她先伸了一个食指,再伸出中指、食指两个指头,最后,将大拇指和食指,比了一个圈。这很容易明白,一定说是十二圈牌。李太太背了窗户站定,她可没有知道窗户里面有人。她向白太太点了两点头,又将手向她挥着。这本来是哑剧,可是她终于忍不住声音,轻轻说了六个字:“你先去,我就来。”李南泉看到,情不自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李太太回头看他站在窗户边,这就笑道:“我不过是这样说罢了,我哪里能真去?”李南泉笑道:“你说下决心不打牌,那也是这样说罢了。”在旁边听到的吴春圃,也哈哈大笑。

李南泉走出来,向他笑道:“吴兄,你看这情形,让我说什么是好?”吴春圃笑道:?你这问题,非常好解决,就是任什么也不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诚然是事实。可是这本经你不去念,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李南泉还没有答复他这句话,却有人在屋角上答复了一句话,她道:“这话确乎如此。这本经,我不念了。我打算连这个家也不要了‘这多少省事。”说着话的,是奚太太走了过来。她脸上带了很高兴的笑容,两手环抱在怀里,踏了拖鞋挨着墙,慢慢儿走。她的脸子,并不朝着李南泉,却是望着吴春圃。那脚步踢踏踢踏的,打着走廊上的地板响。吴春圃虽是看到自己太太站在房门口板着脸子不太好看,可是他不愿放弃那说话的机会,依然扭转身来,迎着她笑道:“奚太太的家事,大概了结清楚了吧?”她摇摇头道:“没有了结,我们这些邻居,好像传染了一种闹家务的病。你看,石太太家里,今天一大早就吵得四邻不安。”李南泉觉得早上违拂了人家的意思,心里有些过不去。这就向她笑了一笑。奚太太倒是真能不念旧恶,这就站定了向他望着道:“老夫子,我正式请教你,你可不可以对我作个明确的指示?”李南泉当了太太和吴春圃的面,倒不好怎么和她开玩笑。便沉重地道:“奚太太,大嫂子,并不是我不和你出主意。可是这主意不大好出。比如说你和石太太同有家务,这病症就不一样。石太太的病呢,是内科;而你的病呢,是外科。这内科外科的症候,就不能用一个手法去医治的。”

奚太太在电影上,很看了几个明星的小动作。她将一个食指含在嘴唇里,然后低垂了眼皮子,站着作个沉思的样子。但她那张枣核脸,又是两只垂角眼睛,在瘦削的脸上,不带一些肉,很少透出美的意味。不过她在那抿着嘴唇之下,把那口马牙齿给遮掩上了,这倒是藏拙之一道。她自己觉得这个动作是极好的,约莫是想了两三分钟,作个小孩子很天真的样子,将身子连连地跳了几下。不过她下面拖的是两只拖鞋,很不便于跳。所以身子跳得并不怎样的高。她伸了那个食指,向李南泉点着头道:“我明白了,你说的内科外科,那是很有意思的。原来石家的事,你也很清楚了。人家内科的病,我不去管它。你说这外科的病应当怎样去医治?”李南泉见她跳了几下,逼近了两尺,已经走到面前,便向后退着,点了头笑道:“你找医生,也不要逼得太凶呀。外科的治法,那是很简单的,哪里有毒,就把那里割了。”奚太太道:“割了它?怎么割法呢?”李南泉笑道:“我究竟不是医生啦,我只知道当割,我却不知道要怎样割。我想,你明白了这个缘故,你也就会的。”奚太太觉得刚才那个小动作,表演得很好,她又将两手十指互相交叉起来,放着在胸脯下面,头微低了,紧抿了嘴唇。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她有意多作几个表情,不住地将眼睛皮撩上垂下,转了眼珠子。很像是耍傀儡戏里的王大娘,急溜着她那双抓住观众的宝贝。

李南泉看到,心里是连叫着受不了,可是奚太太并不管这个,却向他笑道:“你看我可以和奚敬平离婚吗?”李南泉“呵呀”了一声道:“那太严重。”奚太太道:“那末,我就去捉奸。”李南泉皱了眉道:“这也不好。”奚太太道:“你以为捉奸这事也严重?”李南泉道:“严重倒不严重,不过这两个字,不大雅。而且你一位太太到重庆去做这件事,也不大好。”奚太太道:“离婚不好,捉奸……”李南泉立刻拦住道:“又是这么一个不雅的名词。”奚太太笑道:“那要什么紧?今天早上,石太太就表演了这样一幕。虽然当时是要费点气力的。可是你所说的她那内外科的时候,也就去掉了。那个人不是悄悄离开了她的家吗?我的目的,也就是要做到这样。”李太太斜靠了门框做针活,低着头只是听。听到了这里,她却忍不住一笑。奚太太道:“你笑些什么?一定有文章。”李太太道:“你这个聪明人,怎么一时想不开来?石太太要小青离开她的家,那范围太小了。你要那个女人离开重庆,那问题不是太大了吗?她若不离开重庆,你就和她抓破脸,她也不过是当时受你一点窘……”奚太太道:“不,我要把那贱女人抓到警察局里去。只要警察局里有案,她的住址就瞒不了,我立刻到法院里去告她妨碍家庭罪。她除非真不要脸,否则她好意思在重庆住下去吗?”李南泉笑道:“不错,你连法律名词也顺口都说出来了。”奚太太将手一指道:“我的顾问多着呢。我是请教过这位袁先生的。”说着,她向隔溪袁家一指。奚太太笑道:“你看,我的法律顾问来了,你看我说的话对是不对。”袁四维将一支竹笔套子,套了半截纸烟,咬在嘴角上,将两只手反背在身后,缓缓地走过那木桥,他一身淡黄色的川绸裤褂,像是佛盘上的幔帐,受过若干年的香烟,带着很深的灰色,而且料子落得像汽球的皮。在他那张雷公脸上,已是充分表示了他的瘦弱,现在再加上这身不贴体的衣裤,真觉他这人是个木棍架子。他缓步过了桥,将嘴里那个装纸烟的竹笔套子取下来,捧鲜花似的举着,笑道:“奚太太,我还没有执行律师业务,你可不要宣传我当法律顾问。大家全是好邻居,对奚先生、奚太太我一样地愿意保障你们的法益。我们还是谈谈交情罢。奚太太愿意和解的话,我和李先生都可尽力。说句老实话,太太和先生打官司,没有到法庭,首先就是一个失败,这话怎么说呢?夫妻的感情破裂了。夫妻感情破裂,你以为这是男子一方的损失吗?其次,夫妻官司,最大的限度是离婚。在中国这社会,男人丢开一个,再娶一个那实在没有什么稀奇。女人能像男子一样吗?无论怎么样,丈夫总是丈夫,太太把丈夫告倒了。精神、物质,同时受着损失。这还是就夫妻本身而论,像有了儿女的人,父母打官司离开了,这小孩子们或者是无父,或者是无母,你想那是什么遭遇?”他这篇话,在走廊上的人听了都感到奇怪。在这个人的嘴里,怎么会有这样忠恕的话?尤其吴春圃这个人,他心里搁不住事,就拍掌连叫了几声“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