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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段:职业成长  学科:文学  发布:2022-05-07  ★★★收藏章节〗〖手机版

奚太太听到他是交代这样一句不要紧的话,把脸板着,一甩手道:“开什么玩笑?”只交代这五个字,也就转身进屋子去了。而且是转身得很快。李南泉在晚上两点多钟起,就被这几位太太搅惑得未能睡觉。她现在生气了,倒是摆脱开了她,这就带着几分干笑,自回家去安歇。熬了大半夜的人,眼皮早已黏涩得不能睁开。回家摸到床沿,倒下去就睡着。他醒过来时,在屋后壁窗子上,已射进四五寸阳光,照在桌子上,那就是说太阳已经偏西了。在床上打了两个翻身,有点响声,太太便进来了,脸上放下那好几日不曾有的笑容,用着极和缓的声音道:“我让小孩子都到间壁去玩了,没有让他们吵你。你是就起来呢,还是再睡一会?”李南泉坐起来道:“这是哪里说起,半夜里不得安眠,青天白日,倒是睡了个不知足。虽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工作,无论做什么事,也比睡觉强吧?”李太太道:“那也是偶然的,一回事罢了。只当是休息了半天罢。你要不要换小衣?”她口里这样说着,放下手上的活计,就去木箱子里,拿了一套小衣放在床沿上。那活计是李先生的旧线袜子,正缝着底。李南泉是宁可打赤脚,而不愿意穿补底袜子的。李太太也是一月难遇三天做活计,而尤其是不愿补袜底。这表现有点反常,李先生也不作声,自换小衣。李太太拿活计到外面屋子去了,却又笑嘻嘻地走了进来道:“我告诉你一段很有趣味的新闻。石家的小青出了问题。”李先生系着上身的汗衫衣襟,却没有作个答复。

李太太算是连碰了两个钉子,但是她并不因为这个气馁,笑向李南泉道:“石先生这个人,我们觉得是很严肃的。不想他在家庭里面,弄出了这个罗曼斯。真是男人的心,海样深,看得清,摸不真。”李南泉笑道:“你究竟是站在女人的立场,你就不说女人的心,看得清,摸不真。那小青姑娘,她在石先生家里,是负着什么名义,她就可以弄出许多罗曼斯来吗?譬[pì]如说,打牌,这就在好的一方面说,乃是家庭娱乐。和打球、游泳、唱戏应该没有什么区别。倘若一个人半夜两三点钟起来,到朋友家里打球、唱戏去,无论是谁,人家会说是神经病。可是这个时候被人约去打牌,就无所谓了。尤其是女太太们,半夜里……”李太太笑着而且勾了两勾头笑道:“不用向下说了,我知道你对于昨晚上这个约会,心里不大了然。”她说到最后那句,故意操着川语,让“不了然”这三个字的意义,格外正确些。李南泉淡淡一笑道:“好在你有自知之明。不过我已和你解释好了,就是人生都有一个嗜好,就可原谅了。不过像日本军阀、德国纳粹,他们嗜好杀人,不知道是不是在原谅之列?这村子里的一群太太,简直都是戏台上的人物,每人都可以演出一个重要角色来。真是岂有此理,半夜里不睡觉,呼朋唤友,叫起床来去赌钱。”他说着这话时,向外面屋子里走,脚步走得非常重。李太太是当门站立的。他挤着走过去,而且是走得很快,几乎把李太太撞倒了。他故意提高了嗓子,昂起头来叫道:“王嫂,给我打水来,这不是半夜赶来,不要例外呀。”李太太看他那个姿势,分明是预备吵嘴。吵嘴是无所恐惧的。只是半夜里出门去打牌,这个不大合适,这个吵嘴的根源说了出来,究竟是站在理短的一方面。想了一想,还是隐忍为上,这就向他笑道:“王嫂出去洗衣服去了。你的茶水,我都给你预备好了。”说着,她放下手上的活计,在里面屋子里拿着脸盆和漱口盂子转去了。李南泉虽是心里极感到别扭,可是在太太如此软攻之下,他没有法子再表示强硬,只好呆坐在椅子上,并不作声。不到五分钟,太太就把水端进门来了。她又是一番柔和的微笑,点了头道:“请洗脸罢,我这就去给你泡茶。”李南泉站起来,且不答复她这个话,问道:“你们那一桌牌,什么时候散场的?”李太太笑道:“我自己没有打,我是替别人打了四圈。”李南泉道:“那是说,你在天不亮的时候,就回家来了?”李太太笑道:“你还忘记不了这件事呢,我大概是早上九点钟回来的。不到八点多钟就回来了。”李南泉道:“输了多少钱呢?”李太太道:“牌很小,没有输多少钱。你怎么老是问我输钱,就不许赢一回吗?”李南泉道:“既是小牌,输赢自然都有限,无守秘密之必要,我问一声,也不要紧。”李太太道:“不过是二三十块钱。”李南泉哈哈笑道:“这我就大惑不解了。你说自己没有打,只是替别人打了四圈,替别人打牌,还要垫钱,劳民伤财,你真有这个瘾。”李太太沉着脸道:“从今以后,我不打牌了。我不过是消遣,为了这个事常常闹别扭,实在不值得。这村子里已经有好几档子家庭官司了。难道你还要凑一回热闹?”

李南泉笑道:“那还不至于有这严重吧?至少我反对半夜打牌,不失是个忠厚的建议。”说着,他懒洋洋地走到里面屋子里去洗脸。重手重脚,碰得东西一阵乱响。李太太不便在屋子里了,就走到廊檐下站着。吴春圃先生打着一把纸伞,由太阳里面走过来,站在屋外木桥头上就笑道:“天热得很,李太太没有出门?”这个问题的答复,他已经先说了,李太太也没有法子再说,便笑道:“我们不像吴先生有工作的人。除了跑警报,落得在家里不动。不过有十三张看,也许出门。”她也先说出自己的毛病来,然后一笑。吴春圃收了伞,将伞头向石正山那个草屋一指,笑道:“他们家出了新闻了,你没有听到说?”她笑着摇了两摇头。吴春圃道:“我刚才遇到石先生,他的面色,非常之难看。听说他家那个大、丫头跑了,本来嘛,女大不中留。这样大的姑娘,留着家里当老妈子使唤,又不给她一个零钱用。她凭什么要这样卖苦力呢?我觉得……”他的感想还没说出来呢,吴太太却在屋子里插嘴道:“吓!人家的事,你这样关心干什么,出一身汗,还没有回家,又说上了。”吴先生耸着短胡子笑了一笑道:“我说这话是有缘故的。石先生在街上看到我,和我商量,要和我一路进城去。因为他要找一个有好防空洞的地方下榻。他也知道我在高工教课,那里有教授寄宿舍。而且有头等名洞。我就说不必和我一路,写一张名片介绍他去,他就可以住我那间屋子。不过我不赞成他去找那位姑娘,跑了就跑了罢,解放了人家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