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可见,郭象所追求的是对现实的一种精神性超越,是精神的绝对自由。而郭象则完全是用玄学思想来阐释庄子逍遥游义的,认为不管有待无待,只要所待不失,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便都不失为逍遥游,说明他的阐释目的就是要将庄子非人间的逍遥游之境拉回到现实,让人们安身立命,自适其乐。
二
东晋时期佛教般若空学在中国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但人们对它的教义还是感到比较生疏,于是佛学家们便以人们熟悉的老庄说来疏解,即所谓的“格义”、“连类”之法。在这一过程中,《老子》、《庄子》也得到了阐释,其中影响较大的当为即色派代表人物支遁。据有关材料来看,支遁对《逍遥游》一篇的解说最为名士折服。慧皎《高僧传支遁传》说,支遁曾在余杭白马寺与刘系之等谈《庄子逍遥游》,不同意郭象“适性以为逍遥”的说法,认为按照郭的观点,一切坏人只要满足他们的凶残本性,也都得到逍遥了:“夫桀跖以残害为性,若适性为得者,彼亦逍遥矣。”,“于是退而注《逍遥》篇,群儒旧学,莫不叹服”。《世说新语文学》刘孝标注引支氏《逍遥论》云:
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庄生建言大道,而寄指鹏鴳。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鴳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物物而不物于物,则遥然不我得,玄感不为,不疾而速,则逍遥靡不适。此所以为逍遥也。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
支遁认为,“鹏以营生之路旷,故失适于体外。”鹏因躯体庞大,非海运不能举其翼,非扶摇不能托其身,非到九万里高不能往南飞,非到南冥不能休息,所以它是很不舒适的,哪里有什么逍遥可言呢?“鴳以在近而笑远,有矜伐于心内。”意思是说,与鹏为外物所累不同,鴳自己不能远飞而嘲笑大鹏飞得那么远,这是有骄傲自满的情绪,是为内心所累,因此也同样不能得到逍遥。支遁还指出:“若夫有欲,当其所足,足于所足,快然有似天真,犹饥者一饱,渴者一盈,岂忘烝尝于糗粮,绝觞爵于醪醴哉?苟非至足,岂所以逍遥乎?”这就是说,所谓足性、适性逍遥,只不过是追求一种低级的形躯上的欲望满足,而这种欲望实际上又是永远得不到满足的,因为当其所足之时,似乎已经得到天真快乐,但哪里知道这好比饥者一饱、渴者一盈之时,并不能忘掉糗粮和美酒呢!所以所谓的足性、适性逍遥,远不是一种逍遥至足的境界。
那么,何谓逍遥至足的境界?支遁说:“至人乘天正而高兴,游无穷于放浪。”这就是庄子在《逍遥游》篇中所谓:“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的“无所待”的逍遥游。在支遁看来,要达到这种“无所待”而“遥然不我得”、“逍遥靡不适”的逍遥境界,首先必须使自己获得精神上的彻底解脱,做到“物物而不物于物”,不为一切外物所负累,从而呈现为“至人”一般的冲虚明净的心理状态。所以他说:“夫逍遥者,明至人之心也。”所谓“至人之心”,就是至人在精神方面无有执滞,感通无方,既凝寂虚静又应变无穷,所以它可以感通于万物,随万物而变化,物物而不物于物,色色而不滞于色。“至人”能够妙悟性空,不物于物,不滞于色,“此所以为逍遥也”。由此可以清楚地看到,支遁是运用佛教即色空义的哲学来阐释庄子逍遥游思想的。他的这一逍遥论,是对向秀、郭象思想中“得其所待,然后逍遥”一层意思的坚决否定和批判,而把他们思想中关于“无待”而逍遥的一层意思加以肯定和提升,使之成为呈现“至人”之心的超拔境界,从而接近了庄子的逍遥本义。
刘勰《文心雕龙论说》云:“逮江左群谈,唯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矣。”说明经过向秀、郭象等玄学家的努力,玄学几乎已经达到了饱和的程度。尤其在发挥庄子逍遥游思想方面,“诸名贤”皆“不能拔理于郭、向之外”。就在这时,支遁引佛教般若空学来阐释《庄子逍遥游》,“卓然标新理于二家之表,立异义于众贤之外”,从而为庄子学的进一步发展开辟了新的途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