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德非倾人之事,岂阴谋上所能为?信如此,则古之为德,乃后之所以为暴也。迁并言之,未可与论知德也。
“客寝甚安,殆非就国”,此后世鄙语,而迁以施之周公,师尚父之间,是世无复有圣贤,何取于论载也!
迁言“曹沫以匕首劫齐桓公”,“遂与沫三败所亡地”,此事《公羊》先见。按《左氏》,鲁庄公九年纳纠,败于干时,几获;十年有长勺之胜,刿实主之,齐犹未已,与宋次乘丘,公子偃败宋师于乘丘;十三年北杏之会,齐将称霸,其冬鲁乃会盟于柯。是鲁国三战而再胜,未尝失地,三年不交兵,何用要劫?二十三年曹刿复谏观社,详其前后词语,岂操匕首于坫坛之间者也耶?意当时处士谓刿自乡人拔起有功业,宗主之,不以为德而以为刺,习俗之陋,何独后世,可哀也已!
“齐顷公欲尊王晋景公”,迁以数百年后事开迹数百年前,此等语皆不暇审也。
————叶适《习学纪言序目》卷九
《齐世家》:周西伯昌“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事多兵权与奇计,故后世之言兵及周之阴谋,皆宗太公为本谋”。石林叶氏曰:“其说盖出《六韬》。夫太公贤者也,其所用王术也,其所事圣人也,则出处必有义,而致君必有道。自墨翟以太公于文王为忤合,而孙武谓之用间,且以尝为文,武将兵,故尚权多并缘自见。”说斋唐氏曰:“三分有二而犹事商,在众人必以为失时;三后协心而后道洽,在常情必以无功。二圣人信之笃,守之固,至诚恻怛之心,宽厚和平之政,浃于斯民,固结而不可解,此岂矫拂而伪为?亦出于自然而已。彼太史公诚后道洽,在常情必以无功。二圣人信之笃,守之固,至诚恻怛之心,宽厚和平之政,浃于斯民,固结而不可解,此岂矫拂而伪为?亦出于自然而已。彼太史公诚不知此,乃曰周西伯昌囚羑里,归,与吕尚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又曰公闻伯禽报政迟,乃叹曰:‘鲁后世其北面而事齐矣。’此特战国变诈之谋,后世苟简之说,殆非文王之事、周公之言也。迁不能辨其是非,又从而笔之于书,使后人怀欲得之心,务速成之功者,借此以为口实,其害岂小哉?”
————王应麟《困学纪闻》卷十一
正道之不明,自战国之急于功利者滑之,而汉儒不能明,后世不能讨也。太公,亚圣之大贤也,其仕于周也亦不苟矣。孟子曰:“太公避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贤者之去就可知矣。而太史公乃以为渔,隐于渭,文王卜,畋于渭之阳,载与俱归,爰立为师。且以为西伯昌囚于羑里,尚隐此泉,其臣闳夭、散宜生、南宫括者相与学讼于公,四子于是见西伯于羑里、而复相与求美女、文马、白狐、奇物以献纣,而脱其囚,归而与之阴谋修德以倾商政。其然乎?夫太公之为人果如是也耶?其出处之际必有义,而其致君也亦有道矣,何至操切谲诡为倾人之举哉!
————罗泌《路史发挥》卷二
太史公诸世家叙诸侯事,而王室始乱、伯主代兴,皆谨书之。如厉王之奔,宣王之立,幽王之弑,周东徙雒,秦始列为诸侯,小白、重耳、宋襄、楚庄之立、卒,与申生之杀,及敌国相灭各国,臣子之弑其君,皆三致意焉。而于孔子之生卒及相鲁尤详,至书鲁隐公初立者,以为作《春秋》地也,此等义例皆不愧良史。
管子天下才也,其始委质子纠而事之,襄公既弑,则惟恐子纠之不得立也,而其为子纠谋则亦有未善焉。春秋时列国亡公子之在外而终得反国自立者,外必有强国主之,内必有强臣应之,然后可以得志。管子一出,即奉子纠奔鲁。夫鲁,相忍之国也岂可恃哉?彼莒卫为小白外主,髙国为小白内主,莒卫合则足以敌鲁,而管子在外固不能敌髙国也。管子盍求大国如秦晋者而请命焉?而阴结其大夫之足以制髙国者以为腹心,然后求入,如不得入,亟为逃死之计可也。乃竟贸贸然出于于然入,侥幸于射钩之一中,而懈不复备,遂使子纠生窦之杀如屠豕然,岂不惜哉!……髙国谋之于内,小白攻之于外,事犹未可知也,况不得入乎?有如秦晋主子纠于外,则彼小白初立,又安敢以不义胁邻国,使杀其兄弟而束缚其臣以归于已乎?吾故曰管仲天下才也,而其为子纠谋则未善也。
————黄淳耀《史记评论平准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