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老官又与女儿说,尹荇烟定然不肯。家人无法,只得叫人飞马进城报知华岳。华岳想了半晌,无计可施,只得进内与女儿商议道:“事已九分妥了,只少一人亲迎。此女又坚执要行此事,急忙中又无一人可代,为之奈何?”小姐也沉吟道:“除非孩儿改了男妆,假充司马玄坐在轿中不出来,他如何得知?”华岳听了笑道:“这也妙,索性游戏一场,倒也是千古韵事。你快改换,我打点轿子伺候。”
不多时,小姐果然头巾圆领,扮做书生模样,又披红插花,十分风流。华岳看了欢喜,将轿抬入府中上了,吩咐家人拥护而去。急急赶到红菟村,日已平西。村中人问知新郎来了,都围着轿子争看,看见新郎年少清俊,便乱纷纷传说新郎标致,就如美人一般,与尹家姑娘真是天生一对。家人见新郎来了,恐怕漏泄风声,忙催新人上轿。
尹老官见家人等了一日,不过意,催女儿上轿。尹荇烟道:“且慢,新郎才子催妆,不可无诗。”就叫取笔砚锦笺,到轿中去索。尹老官也没奈何,只得将笔砚锦笺叫家人传去。小姐在轿中暗笑道:“早是我来,若叫他人,却不又要出丑?”因提笔写道:
菟村不是浣溪头,箫鼓喧喧认好逑。
无梦阁中今夜梦,鸳鸯飞上小河洲。
小姐题罢,传与家人传去。尹荇烟看了,贴在壁上,十分醉心道:“新郎才美如此,我尹荇烟得所了。”便拜别父母,欣然上轿。一路鼓乐喧天,好不闹热。村中亲眷要送,都伸手缩脚不敢来,尽说道:“待做亲后,再慢慢去探望罢。”
却说华岳恐怕娶到府中,人知不便,就在城外借个大宅子,便带了许多侍女收拾卧房、备酒,自家也到宅中等候。只说路远,恐怕城门早关,误了良辰,故移在此。果然路远,喜轿到时已是起更时候了,迎到堂中同拜天地。因是客寓,公姑在家,无堂可拜,只对拜了,就送入洞房。华岳躲在后堂,打发散了众执事人役,就叫侍女们送酒到后房中合卺。侍女摆下酒,即将新人方巾揭去,请新郎与他对面而坐。
华小姐仔细一看,见他眉似远山、眼横秋水,宛然仙子临凡,心下早有百分亲爱。尹荇烟将新郎仔细一看,见他芙蓉两脸、柳叶双眉,满身光艳飞舞不定,心下暗想道:“我道他才人纵美,不过英挺风流,谁知柔媚芳香转胜于我,叫我何以为颜?”
众侍女送上酒来,二人微饮了数杯。华小姐心下想道:
“外才美矣,内才不知何如?此时不考他一考,更待何时?”又饮一二杯,便带笑说道:“催妆小咏,不惜抱惭,今邀天之幸,即已百辆迎来,而鼓锺在御,琴瑟高张,新人才美久著香闺,岂可不留佳句以为合卺之荣?”便叫侍儿将笔砚花笺送在新人席上。尹荇烟不好回答,惟低头作欲将欲迎之态。华小姐见他含羞,因又说道:“娇羞虽闺秀之常,而才女往往略之。今夕何夕?幸欢然赐教!”尹荇烟心下想道:“女子以颜色为胜,我今色未必胜他,他殷殷索咏,我再不应承,便为他所轻了!”
因展开花笺,取笔题诗一首道:
花也新兮烛也新,如何合卺索诗频?
自怜村女非才子,喜嫁郎君似美人。
尹荇烟写罢,便放下笔,也不出一语,只默默低头而坐。
华小姐看见他不假思索,心已先动,及诗完,起身拿来一看,见字字香艳,不觉满心输服。又见无意中道破他的行藏,不禁失笑道:“姐姐美如斯,才又如斯。我小妹从不服人,今拜下风矣!”尹荇烟听见称呼“姐姐、妹妹”,惊讶不知何意,不住偷睛将华小姐细看。华小姐见他偷看,一发笑道:“姐姐不消看得,你认我是何人?”尹荇烟愈加惊讶,因低低问侍儿道:
“难道不是司马?”侍儿含笑不答。华小姐道:“姐姐认我做司马,谁知我不是司马,倒还是文君。”因立起身叫侍儿将巾衣脱去,仍露出红颜绿裙道:“我被这行头苦了一日!”
尹荇烟见新郎是个女子,心下大惊,想道:“他既不是司马玄,我此来堕人术中矣,必无好意!”心中如此想,不觉颜色变异。华小姐看见,知他心慌,因笑说道:“姐姐不须着忙。
小妹久慕姐姐才高,故相接一会,并无恶意。”
尹荇烟犹沉吟不语。华小姐道:“姐姐不必过疑,你看我一个柔弱女子,岂可有祸于人者?”尹荇烟想道:“他若是个男子,便须防他,他一个女子,怕他怎的?”方才定了心,改容说道:“小妹乡野裙衩,不知姐姐为何诱我到此呢?”华小姐道:“姐姐认小妹是谁?”尹荇烟道:“如何认得?”华小姐道:“小妹实说了罢,小妹姓华,家父现任春卿、办事东阁。”
尹荇烟道:“这等,是华小姐了!以太师贵女,无端而忽及贱妾,犹所未解。”华小姐道:“有个缘故。”尹荇烟道:“有甚缘故?乞小姐说明,免我心下狐疑!”华小姐道:“不瞒姐姐说,我小妹在闺中略识几字,家父过于溺爱,以为当今无二,不肯轻字与人。去岁因司马玄二首寿诗相合,家父道他有才,又因他谆谆来求,就许了他。只待春闱得意,便可结亲。不期前日有人传说,司马玄爱慕姐姐才美,又定了姐姐。家父不信天下更有多才女子胜如小妹者,心下不忿,故作此游戏,迎请姐姐到此,叫小妹细细领教。倘是虚名,便可致讥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