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甚受气?”张老儿道:“他说我卖贱了,十分怪我。叫我来找价,若是相公肯找价便罢,若是不肯找,将原银送还相公,讨回原扇。”司马玄道:“他要多少银子?”张老儿道:“他要五十两银子,少一厘也成不得!”司马玄心下暗想道:“故索高价,自是美人作用。我莫若借此通个消息。”因说道:“五十两银子不为多,只是这把扇子旧了我不要,原退与你。有别的诗文拿来,便是五十两也罢。”张老儿听了,着惊道:
“相公退回原物,定要原银了?”司马玄道:“扇还你,原银就送你买酒吃,我也不要了。只是别样诗文定要拿来。”张老儿听见不要原银,满心欢喜道:“一定拿来,相公可将原扇还我罢!”司马玄道:“你在门前等着,我就拿出来。”
张老儿出去,司马玄忙取一柄白纸扇,与原扇差不多,就依韵题了一首诗在上面。拿出来递与张老儿道:“你拿去罢。”
张老儿村人,那里认得真假?接了扇,挑起花担就走,走到各处忙忙卖花。回去先不归家,就将扇子送还尹荇烟道:
“我说他不肯找,原扇退还,放在桌上!”便不多言,就走了家去。
尹荇烟心下想道:“我就说是个猛浪之人,见索高价,便支撑不来,愈见真正才人难得!”叹了口气,再拿起扇子来看,乃是和韵一首诗,却不是原诗扇,只见写得风流可爱。遂读道:
女可指涂郎可赀,一人只愿一人和。
花枝漫向珠帘泣,已露春情与燕儿。
蜀人司马玄步韵奉和求斧正
尹荇烟看了,又惊又喜道:“吐词香艳,用意深婉。如此看来,倒是个慧心才子!”将诗看了又看,十分爱慕。心下暗想道:“我尹荇烟天生才美,从不让人,但恨生不得地,绝没人知。况父母乡人,丝萝无托,今幸遇此生,若再不行权,便终身埋没。”因又取一柄白纸扇,再题一首道:
一缕红丝非重赀,花开花合要春知。
高才莫向琴心逗,常怪相如轻薄儿。
尹荇烟漫题和
尹荇烟写完,自看自爱道:“只怕此生不真心爱才,若真心爱才,见了我这首诗,便是公卿之女招他,他必定舍彼就此。因走上无梦阁来叫道:“张伯伯,你今日这把扇子拿错了,不是我的原扇。明日进城,须要与我换来!”
张老儿道:“这个秀才也不是个好人,怎么就掉绵包儿?”
心下暗想道:我说为何不要我的原银?原来抵换了。“尹姑娘,不妨事,我明日与你换来。还要说他哩!”尹荇烟遂从阁上将这把新写的扇子丢下来道:“明日你千万要换来!”张老儿收了。
果然次早挑花进城,就先走到吕衙来,恰好门前撞见司马玄,因说道:“相公原来不老实!怎么将假扇来骗我?又叫我受了尹姑娘一肚皮气。”就将带来的扇子,递在他手里道:
“快快换与我去。”
司马玄接扇一看,见又是新题,满心欢喜。便也不看,收入袖中道:“昨日果然是我一时差了,你等我取了来还你。”因回书房细细展玩,不胜心醉道:“此女不但才高,而词意甚正,要我明公正气去求亲,不要私相挑引。这段姻缘又是侥天之幸!”因取一把白扇再题一首道:
敢将微词作聘赀,关关相应两相知。
夭桃既作投桃赠,月老改为花老儿。
司马玄漫和
司马玄写完,正要拿与张老儿,忽吕柯走到书房来撞见。
拿他扇子一看,笑道:“看兄这首佳作,何处又有丝幙之牵?”
司马玄道:“此事正要与兄商议,兄略坐一坐,等我打发他去了来。”忙拿了扇子,走到门前递与张老道:“这是他原扇,你拿去罢。”
张老儿道:“相公不要又错了!”司马玄道:“不错,不错。”
张老儿收下扇子,挑着花担而去不提。
却说司马玄回到书房,将尹荇烟两把扇子都递与吕柯看,又细细将买花情由没了一遍。吕柯道:“看此二诗风旨韵趣,怪不得兄又要着魔了。”司马玄道:“我自蜀至京,不远数千里,一路寻访,并无一个可人。今居京师连获二美,古称燕赵多佳人,信不诬矣!兄看后一首诗,已明明心许,我司马玄四海求凰,今有美在前,弃而不顾,无此理也。此事还要烦兄作伐!”吕柯道:“此事作伐不难,但华老师之事又将若何?”司马玄道:“且等兄为我订下,待明年侥幸再看机会,倘或叨兄福庇,得能两全,便不虚我司马玄为人一世也!”吕柯笑道:“兄何贪心不已?倘再有一个又将何如?”司马玄也笑道:“决然不能再有,若再有也不值钱了!兄须为我作伐。”吕柯道:“此女住居何处?”司马玄道:“在城南红菟村。”吕柯听了道:“原来就是此女。”司马玄道:“兄为何晓得?”吕柯道:“小弟做孝廉时,曾在城南柳塘读书,离红菟村不远。有人传说李九我罢相时,常称红菟村有个小才女,今兄所遇,竟然是他,可谓名不虚传矣!自然要为兄作伐。”司马玄道:
“须早为之。”吕柯道:“这不难,他乡下人家,只消备些聘礼,叫家人去。他知兄一个解元,又说是小弟作伐,再无不允之理。”司马玄道:“这个断然使不得!兄不见此女诗意甚是持正。若叫人去,他定道是轻薄他,这段姻缘断断不成。仁兄若肯周旋小弟,须卑词屈礼,亲为一行,这亲事才妥,聘金厚薄不论。”吕柯笑道:“仁兄这等着急,小弟焉敢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