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一男一女便成俦,那得人间有好逑。
虞舜[shùn]英皇方燕婉,香山蛮素始风流。
莫夸夜月芙蓉帐,羞熬春风燕子楼。
美不愧才才敌美,一番佳话自千秋。
话说四川成都府有个秀才,复姓司马,名玄,表字子苍,生得骨秀神清,皎然如玉,赋性聪明,一览百悟,十八岁就中了四川解元。父母要与他议亲,他想道:“蜀中一隅[yú]之地,那有绝色,古称燕赵佳人,且等会试过,细访一遍有无,再议不迟。”父母强他不过,只得听他入京。一路上,遇着的朋友见他少年未娶,都诱他到花街去顽耍,谁知他年纪虽幼,眼睛却高,看得这些妓女就如粪土一般,全不动念。到了京师,寻个寓所住下,场期逼迫,无暇他求。
二月初八日,随众入场坐在号房中,题目到手,做了七篇文字,就如锦绣一般,十分得意。一时身子困倦起来,心中想道:“此时尚早,且略睡片时,再誊真未迟。”因榻伏在板上,昏昏睡去。及一觉醒来,早有一更天气,正待誊写,只听得隔壁号房长吁短叹。司马玄听了,惊讶道:“这是为何?”
便立起身走出号房来,觑那隔壁号房中,一个举人拿着卷子,像有万分愁苦之状。司马玄看不过,因问道:“场中风檐寸晷,功名得失所关,老兄何事心伤,这等嗟叹?”那举人见司马玄问他,便立起身道:“小弟之苦,一言难尽!”司马玄道:“愿闻大意。”那举子道:“小弟姓吕名柯,就是本府宛平县人,做了二十年孝廉,入场六次,今年是四十二岁了。三年前,因家贫亲老,不得已就教在山东汶上县。到任后,不幸先妻就亡了,喜得本地一个王司马,见小弟为人耿直,将他一妇儿许我续弦,虽未行聘,已有媒妁谆谆言之。不料去冬,新到县尊是浙江人,尚未娶妻,他倚着少年进士,欺负小弟老举人万不能中,就央媒说合,定要夺小弟这头亲事,小弟一个穷教官,无处与他分辨。幸得王司马意尚两持,前日送小弟起身,临别时节说道:‘兄若高中,这段姻缘自在;若有差池,就难奉命了!’我小弟入场来,也指望做两篇好文字,以图侥幸。不期心愈急,文思愈枯,到此时尚未完草,眼见得功名又无望了!功名得失,丈夫原不当介意,只可恨已成的亲事,止争此一着,便被得志小人夺去,未免为终身之玷。所以咄咄为不平之鸣,惊动长兄,殊为有罪!司马玄听了忿然道:
“夫妇为人伦之首,怎一个进士便欺负举人,要思量夺去?说来令人发指!也罢,我小弟弃着三年工夫,成就了兄罢。”吕柯道:“时光有限,兄如何成就得小弟?”司马玄道:“小弟七草俱完,虽不足观,断不出五名之外,送了兄,好与老嫂去完此一段姻缘。”吕柯道:“岂有此理?”司马玄道:“小弟年尚有待,便候下科也未为迟。况小弟不瞒兄说,久闻燕赵多佳人,尚要在此盘桓些时,寻一头好亲事,兄中后做个地主,为小弟周旋,未为不可。”吕柯道:“长兄高姓?”司马玄道:
“小弟蜀人司马玄。”吕柯道:“原来就是四川榜首,久仰,久仰!长兄之言虽感意气而发,但数千里而来,岂可功名到手,舍己从人?”司马玄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因回号房取了卷子来,递与吕柯道:“吾兄许多不平,藉此可平,小弟不过费得三年工夫,兄再不必介意,小弟别了,异日当得再会。”
吕柯还要推辞,司马玄已早推病出场去了。吕柯展开来一看,果然篇篇锦绣,满心欢喜,便先誊了七真,然后再誊七草,誊完再看,殊觉得意。出了场,即寻到司马玄寓所来拜谢,就要拉司马玄回家去住。司马玄道:“兄宝眷又在任所,府上料也无人,莫若等兄发后,宝眷回时,到府相扰未迟。”吕柯道:
“寒舍果然无人,承兄见谅!”不数日,三场已毕,写出策论来看,司马玄看了道:“虽然单薄,也还不出十名。”到了揭晓看榜,果然中在十名之上,大家欢喜不尽。到了三月殿试,吕柯亏座师华岳是礼部侍郎,甚有力量,将他殿试在二甲,又考庶吉士,选入翰林。一时荣耀,着人接取家小,王司马的女儿已亲送至京,与吕柯做亲。汶上县知县央人来谢罪。吕柯平地登天,感司马玄不尽,接到家中就如父母一般看待。
司马玄住在京中毫无事体,每日只检名胜的所在去游览,就各处要寻访个绝世佳人。寻了年余,毫无影响,因想道:
“古来传说多才妇女,如咏雪的谢道韫,作《白头吟》的卓文君,以我今日看来,皆是以讹传讹之虚语也。若是古人有此等才美妇人,为何今日遍寻,眼中再撞不见一个?”又想:
“我辈男子终年读书,三年一次科举,尚求不出几个真才来,况闺中女子,又无师友,孤闻寡见,那得能诗能文?古来所传,大都皆是好奇好事者为之耳,如何认真去寻求?”由此,司马玄求才妇之心就灰冷了。
一日,吕柯的座师华岳六十岁,众门生俱制锦屏、寿文来祝。华岳设酒款待,吃了一日酒,众客散去,又留几个得意门生到书房中小饮,吕柯亦在其内。到了书房中一看,只见琴书满座,触目琳琅。众门生又饮了一回,各各起身闲玩,四壁都是名公大老的题咏。吕柯忽见一张小几上放着一柄金扇,制度甚精,展开一看,只见写着数行小字,笔法秀娟,有如美女簪花之态,吕柯爱之不舍,再读那字,却是一首五言律,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