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就这样经过了几个居民点。突然驾驶员回过头来对卡佳大声嚷道:
“我们的人来了!”
他们一直是在大路上行驶,现在却折到田野里,接着驾驶员就把坦克停下来。
夜深了,只有远处和近处战斗的声音——对于军人的耳朵是这样熟悉的声音——不时打破夜的寂静。在这片寂静里,传来了迎面开来的大队钢铁巨物的轰轰声和吱吱声,愈来愈近,愈来愈响。驾驶员用遮着黑布的前灯打了个灯光讯号。车长和炮长爬出坦克,卡佳也在炮塔里伸直了身子。
一队摩托车手在旁边疾驰而过,接着出现了沿着大路和草原开过来的坦克和装甲车。它们的隆隆声充满了黑夜。卡佳用手套捂住头巾底下的耳朵。拖着大炮的黑色炮架尾的庞大笨重的坦克,轧轧地响着,发出刺耳的排气声爬过去。它们给人以强大而可怕的印象,而黑暗也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一辆小装甲车在他们这辆孤零零的坦克旁边停下,里面爬出两个穿军大衣的军人。他们跟车长互相凑着耳朵大声嚷着交谈了一会,间或望望站在坦克炮塔里的卡佳。后来这两个穿军大衣的军人又爬进装甲车,装甲车就在草原上疾驶着去追赶大队的坦克。
坦克跟载着机械化步兵的卡车交替向前移动。卡车平稳地在大路上行驶。自动枪手们都朝草原上这辆孤零零的坦克那面张望,在这辆坦克里,有一个用手套捂着耳朵的妇人也在望着他们。
黑暗里,大量的沉重的铁甲以及仿佛跟它们融为一体的大批人员的这种移动,把卡佳看得目瞪口呆。大概,正是从这一分钟起,在卡佳内心体验到的那种被解放的感觉里,又掺进了一种她久久不能排除的新的感觉。她觉得,看到这一切、经历这一切的好像不是她卡佳,而是另外一个人。她是从旁边看见自己,就像人们在梦中看见自己一样。她初次感到,她对这个以雷霆万钧之力闯进她灵魂的世界已经生疏了。所以在使她应接不暇的、时刻变化着的人物、事件、谈话,最后,还有人们的概念(其中也有全新的和她久已不用的概念)的万花筒里,她久久不知如何是好。
因此,她越发希望看见她的普罗庆柯,希望感到他就在旁边。她为他的担忧近乎是痛苦。爱和怀念使她心痛,并且因为她早已忘了用眼泪来发泄痛苦而使她更加觉得无法弥补。
卡佳所遇到的红军,是已经意识到自己是胜利者的军队。
经过一年半的战争之后,当卡佳看到这个胜利的军队的时候,它非但不缺乏装备,还显示出那样强大的武装力量,这种力量甚至在那些令人无法忘怀的屈辱的日子里,——当敌人用被奴役的欧洲的最好的工厂所能提供的一切武装着,沿着炽热的顿涅茨草原上横冲直撞、无情地扫荡一切的时候,——也超过了敌人的力量。但是使卡佳感触更深的却是现在命运让她遇到的那些人。是的,卡佳在万花筒似的变换中所碰到、所接触到的人,这是具有新的气质的人。他们不仅掌握了强大的新技术,他们的精神面貌似乎也已经进入人类历史上一个更高的新阶段。
卡佳有时痛苦地意识到,他们这些人已经远远超越过她,使她永远望尘莫及。
由头部和臂部受伤的上尉指挥的这辆载着这些非常好的“混合”人员的坦克,把卡佳送到了在行军中被他们碰上的坦克旅的旅部。实际上这并不是旅部,这里只有旅长带着一个作战小组。他们驻扎在昨天早上对故作战时才遭到严重破坏的一个庄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