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近于中等身材,但是由于身体瘦削腿长,使他显得高了。那件绿色上衣,在流行燕尾服的时候是一件讲究的礼服,但是当时显然是比这位青年人矮小得多的人穿的,因为那两只污黑的。褪了色的袖子,几乎够不到他的手腕。他把这件上衣从下一直扣到下巴,扣得结结实实,绷得紧紧的,大有裂开背缝的危险;他的颈子里看不见衬衫领子,只围着一条旧的阔领带。他的狭小的黑色裤子上,到处露出发光的补钉,说明了它的时间之长;裤管紧紧扎在一双补钉的鞋子上,好像要想掩饰那肮脏的白袜子,然而袜子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得见。长长的黑头发蓬乱地露出在高统的旧呢帽下面的两边;在手套统子和上衣袖口之间,可以看到他的光光的手腕。他的脸孔瘦削而樵怀;但是整个的人洋溢着一种形容不出的神气——洋洋得意的厚颜无耻和充分的泰然自若。
这就是匹克威克透过眼镜(他很幸运地重获了他的眼镜)所注视着的人,就在他的朋友们说尽了感激的话之后,他自己接上去用文雅的辞句对他刚才的援助致以最热情的谢意。
“没关系,”陌生人很唐突地打断匹克威克先生的话,“够啦——不用再说啦;那车夫好样儿的——拳头打得挺好;可如果我是你的朋友——活该——揍他的脑袋瓜子——不含糊——只要出口气的工夫儿,——还有那卖饼的,——不吹牛。”
洛彻斯特驿车的车夫进来打断了这番有条有理的演说,“海”军司令号”马上要开了。
“海军司令号!”年青人说,连忙起身。“是我的车——已经订了座——外边儿的——让你们请客罗——要换个五块头的——坏银子一假的——没有用——不行——嗳?”他极其狡猾地摇摇头。
碰巧匹克威克先生和他的三位伙伴决定的第一个歇脚地点也是洛彻斯特;他们对这位新相识说明了他们也是要到相同的城市去之后,大家就同意了去坐马车背后的座位,这样可以坐到一起。
“上呀,年青人说,帮助匹克威克先生登上车顶,但是拉得鲁莽,以致大大地损害了这位绅士的庄严的举止。”
“有行车吗,阁下?”车夫问。
“谁——我?就这棕色纸包儿,就这个,别的行李要走水路——大箱子,钉了钉子——大得像屋子——重,重,重得要死,”年青人回答,一面把棕色纸包尽量向口袋里塞,这就显出一些可疑的迹象,好像里面只有一件衬衫和一条手绢。
“脑袋,脑袋,当心脑袋瓜子,”马车开出低低的拱门——在那个时代停车场的入口处是这样的——,多话的年青人喊。“可怕的地方——危险的地方——有一天——五个小孩儿——母亲——高个女人,吃着夹肉面包——忘了拱门——克嚓——好家伙——小孩儿们回头一看——妈的脑袋没有啦——夹肉面包还在她手里——可没有嘴巴好塞啦——一个家庭主妇的脑袋没有啦——吓死人,吓死人。在看白厦吗,阁下,——好地方儿——小窗户儿——那儿有另外的人的脑袋搬家呐,对吗,阁下?——他也是没有多留点儿神啊——嗳,阁下,嗳?”
“我正在沉思,”匹克威克说,“在想着人事的变幻无常。”
“唉!可不是——头一天打王宫的大门进去,第二天打窗户里出来。是哲学家吗,阁下?”
“人性的观察者,阁下,”匹克威克说。
“啊!我也是。人们在没有什么可做而且更没有什么可得的时候,大多数都是这样儿的。诗人吧?”
“我的朋友史拿格拉斯先生,有强烈的诗人气质,”匹克威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