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去找大夫了。
“你初次喝酒以来,到现在有多久了?”他问道。
我侧过脸回答说:“哦,有些时候了。”
他是个年轻的大夫,年纪在二十到四十之间。他穿的袜子是浅绿色的,不过人却象拿破仑。我很喜欢他。
“现在,”他说,“我要让你看看酒精对你的血液循环所起的作用。”我听他说的好象是“循环”;不过也可能是“广告”。
他把我的袖管捋到胳膊肘上面,取出一瓶威士忌,让我喝了一杯。他更象拿破仑了。我开始更喜欢他了。
接着,他用一条压布扎紧我的胳膊,用手指按住我的脉息,捏着一个同温度计似的仪器连在一起的橡皮圆球。水银柱上下跳动。似乎没有停过;但大夫说表上是二百三十七,或者是一百六十五,或是诸如此类的数字。
“喏,”他说,“你看到酒精对血压的作用了吧。”
“太棒啦,”我说,“不过你认为这次试验够了吗?我觉得挺有意思。我们再试试另一条胳膊吧。”但是他不干。
随后,他捉住我的手。我以为自己大概得了不治之症,他要和我告别。然而他只用一枚针在我指尖上猛扎一下,挤出一滴血,同粘在卡片上的许多象五毛钱扑克筹码似的东西加以比较。
“这是血红蛋白试验。”他解释说。“你的血色不对头。”
“是啊,”我说,“我知道应该是蓝色;不过我们这个国家的血统很混杂。我祖先中间有几个是骑士;可他们同楠塔基特岛上的一些人混熟了,所以——”①
①西方语言中“蓝色血液”指名门贵族及其后裔,起因是西班牙本土贵族皮肤白皙,脉管呈蓝色;殖民扩张后,他们同土著居民杂婚,因而后代肤色较深。楠塔基特在美国麻萨诸塞州。
“我指的是,”大夫说,“红色太浅了。”
“哦,”我说,“那就不是婚姻匹配,而是颜色搭配的问题了。”
接着,大夫使劲搥我的胸部。他这么干的时候,我说不清楚他使我想起的是拿破仑、战役,还是纳尔逊②。他脸色阴沉,说了一连串凡夫俗子难免的病痛——大多数都以“炎”为结尾。我马上先付他十五块钱。
②纳尔逊(1758~1805):英国海军将领,一八○五年率领英国舰队在特拉法尔加大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
“你说的毛病中有没有哪一种或哪几种肯定会致命的?”我问道。作为与此休戚相关的当事人,我觉得应当表示一些兴趣。
“全部都会。”他回答得很轻松。“但是它们的进展可以抑制。只要经过精心治疗,不断治疗,你可以活到八十五岁或者九十岁。”
我联想到大夫的帐单,赶快表态说:“八十五就够啦。”我又取出十块钱,预付给他。
“现在的首要任务,”他大受鼓舞地说,“是替你找个疗养院,让你彻底休息一段时间,改善你的神经状况。我亲自陪你去,挑选一个合适的地方。”
他把我带到卡茨基尔的一家疯人院。疯人院坐落在一个光秃秃的山上,只有为数不多的常客才光临那里。那地方满目荒凉,唯有大小石头,几片未融的积雪和稀稀拉拉的松树。年轻的主治医师倒非常可亲。他没在我胳膊上扎压布就给了我一服兴奋剂。那时正好开午饭,他便请我们一起就餐。餐厅里有二十来个住院病人,分坐在几张小桌旁。年轻的主治医师走到我们桌前说道:“这里有个惯例:我们的客人不把自己当作病人,而只是来休养的疲倦的先生太太。不论他们有什么小毛病,谈话中绝对不提。”
陪伴我的大夫高声吩咐女侍替我准备一些磷酸甘油酸石灰炒肉末、狗面包、溴泡腾盐薄饼和番木鳖茶。这时,餐厅里发出一种声音,仿佛松树林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暴风。在场的人嘁嘁喳喳地议论开了:“神经衰弱!”——只有一个鼻子灵敏的人是例外,我清清楚楚地听见他说:“慢性酒精中毒。”我希望同他进一步认识认识。主治医师转身走了。
饭后一小时左右,他陪我们去工场——那里离院部有五十码远。在工场负责照料客人们的是主治医师的替角和助手——一个只见两脚和蓝色运动衫的人。他个子太高了,我甚至不敢肯定他有没有长着脸;不过盔甲包装公司一定乐用雇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