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德斯布罗萨斯街的渡口出来时,使我不由得对他发生了兴趣。看他那神气,是个见多识广,四海为家的人;来到纽约的样子,又象是一个睽违多年,重新回到自己领地来的领主。尽管他露出这种神情,我却断定他以前从未踩上过这个满是哈里发①的城市的滑溜的圆石铺的街道。
①哈里发:伊斯兰教国家政教合一的领袖称号,一般都有钱有势。
他穿着一套宽大的,蓝中带褐,颜色古怪的衣服,戴着一顶老式的,圆圆的巴拿马草帽,不象北方的时髦人物那样在帽帮上捏出花哨的凹塘,斜戴成一个角度。此外,他那出奇的丑陋不但使人厌恶,而且使人吃惊——他那副林肯式的愁眉蹙额的模样和不端正的五官,简直会使你诧异和害怕得目瞪口呆。渔夫捞到的瓶子里窜出的一股妖气变的怪物,恐怕也不过如此②。后来他告诉我,他名叫贾德森塔特;为了方便起见,我们从现在起就用这个名字来称呼他。他的绿色绸领带用黄玉环扣住,手里握着一支鲨鱼脊骨做的手杖。
②这里指《天方夜谭》中的故事。
贾德森塔特招呼了我,仿佛旧地重游记不清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似的,大大咧咧地向我打听本市街道和旅馆的一般情况。我觉得没有理由来贬低我自己下榻的商业区那家清静的旅馆;于是,到了下半夜,我们已经吃了饭,喝了酒(是我付的帐),就打算在那家旅馆的休息室里找一个清静的角落坐下来抽烟了。
贾德森塔特仿佛有什么话要讲给我听。他已经把我当作朋友了;他每说完一句话,便把那只给鼻烟染黄的,象轮船大副的手一般粗大的手在我鼻子前面不到六英寸的地方晃着。我不由得想起,他把陌生人当作敌人时是不是也这么突兀。
我发觉这个人说话时身上散发出一种力量。他的声音象是动人的乐器.c,被他用华彩出色的手法弹奏着。他并不想让你忘却他的丑陋;反而在你面前炫示,并且使之成为他言语魅力的一部分。如果你闭上眼睛,至少会跟着这个捕鼠人的笛声走到哈默尔恩的城墙边。你不至于稚气得再往前走。不过让他替他的言词谱上音乐吧,如果不够味儿,那该由音乐负责。
“女人,”贾德森塔特说,“是神秘的。”
我的心一沉。我可不愿意听这种老生常谈——不愿意听这种陈腐浅薄,枯燥乏味,不合逻辑,不能自圆其说,早就给驳倒的诡辩——这是女人自己创造出来的古老,无聊,毫无根据,不着边际,残缺而狡猾的谎言;这是她们为了证明、促进和加强她们自己的魅力和谋算而采取的卑劣、秘密和欺诈的方法,从而暗示,蒙混,灌输,传播和聪明地散布给人们听的。
“哦,原来如此!”我说的是大白话。
“你有没有听说过奥拉塔马?”他问道。
“可能听说过。”我回答说。“我印象中仿佛记得那是一个芭蕾舞演员——或者是一个郊区——或者是一种香水的名字?”
“那是外国海岸上的一个小镇,”贾德森塔特说,“那个国家的清况,你一点儿不知道,也不可能了解。它由一个独裁者统治着,经常发生革命和叛乱。一出伟大的生活戏剧就是在那里演出的,主角是美国最丑的人贾德森塔特,还有无论在历史或小说中都算是最英俊的冒险家弗格斯麦克马汉,以及奥拉塔马镇镇长的美貌女儿安娜贝拉萨莫拉。还有一件事应该提一提——除了乌拉圭三十三人省①以外,世界上任何别的地方都没有一种叫楚楚拉的植物。我刚才提到的那个国家的产品有贵重木料、染料、黄金、橡胶、象牙和可可。”
①三十三人省:乌拉圭东部省名及省会名。一八二五年,以拉瓦列哈为首的三十三名乌拉圭爱国者在乌拉圭河岸阿格拉西亚达登陆,开始了反巴西统治的武装斗争,后人遂将该地命名为“三十三人”。
“我一向以为南美洲是不生产象牙的呢。”我说。
“那你就错上加错了。”贾德森塔特说。他那美妙动人的声音抑扬顿挫,至少有八个音度宽。“我并没说我所谈的国家在南美洲呀——我必须谨慎,亲爱的朋友;要知道,我在那里是搞过政治的。虽然如此,我跟那个国家的总统下过棋,棋子是用貘的鼻骨雕刻成的——貘是安第斯山区的一种角蹄类动物——看起来同上好的象牙一模一样。
“我要告诉你的不是动物,而是浪漫史和冒险,以及女人的气质。